车厢内弥漫着死寂、血腥味和呕吐物的酸腐气息。


    赵安宁瘫在驾驶座上，感觉自己像被抽干了所有骨头，灵魂都在刚才那场疯狂的“死亡之旅”中出窍了。


    手腕终端的红光终于熄灭，变成了结算界面那个刺眼的“-150”服务分，像一道耻辱的烙印。


    油表指针又往下蹭了一小格，停在令人心碎的9%。


    【滴滴小优（微弱电流音）：基础载客模块已激活……自动收费箱启动中……】


    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的破旧置物箱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一个布满划痕、带着九十年代廉价感的金属小抽屉弹了出来，里面空空如也。


    赵安宁：“……” 这玩意儿能收什么？废铁吗？


    后排的混乱终于稍稍平息。


    光头队长抹了一把鼻血，浓稠的血液糊了他半张脸，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他挣扎着坐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驾驶座那个纤细、僵硬的背影上。


    她连一丝回头的迹象都没有，仿佛后排的混乱和那珍贵的能源核心不过是路边的尘埃。只有那微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肩颈线条的颤抖，泄露着某种信息——是刚才那神乎其技的驾驶带来的巨大消耗？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力量在强行压抑？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剧痛的鼻梁骨，那撞击的力道绝非寻常，这司机……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敢再深想下去，只是把沾满鼻血的手在同样肮脏的裤子上蹭了蹭。


    旁边的娃娃脸少年脸色惨绿，胃里还在翻江倒海。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车窗上那些飞溅的、令人作呕的污秽，视线却黏在了驾驶座微微发抖的背影上。


    那颤抖……绝不是恐惧！少年在混乱中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兴奋感，如同他自己第一次扣动扳机时指尖的麻痒，只是放大了千百倍。


    是碾过那些活死人时带来的、纯粹的、冰冷的快感！


    倒挡冲撞，再油门碾压……那操作野蛮又精准，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酷烈！


    大佬不理人？太正常了！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压下又一阵呕吐的冲动，眼神里混杂着后怕和一种扭曲的崇拜。


    工程师终于哆哆嗦嗦地摸到了掉在脚边的眼镜，镜片上沾着不知是谁的呕吐物。


    他胡乱地用衣角擦了擦，视野清晰后，第一时间看向那个弹出的简陋收费抽屉，又紧紧抱住怀里的破旧金属工具箱。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幽蓝的光芒泄露出来，映着他额头密布的冷汗。他看看那块珍贵的核心，又看看驾驶座那个纹丝不动、仿佛与世隔绝的背影。


    大佬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吗？是嫌少？还是……觉得他们这群被救下的废物根本不配交易？


    他捧着工具箱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手心全是冰凉的汗，几乎要拿不稳这救命的筹码。


    受伤的女佣兵撕开新的绷带，死死按住手臂崩裂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她靠在冰冷变形的车门上，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伤口。她的目光扫过车内的一片狼藉，最终落在驾驶座上。


    从始至终，那个身影都保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除了最后那句变调撕裂的“坐稳”，再无一丝多余的情绪流露。


    在那种尸山血海、车身翻滚如同炼狱的境地里，这份“平静”所代表的心理素质和掌控力……简直非人。现在，对足以让任何幸存者小队眼红的能源核心都无动于衷……是看不上？还是……她根本不在乎这些？救人只是随手为之？


    那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心脏，但在这恐惧的缝隙里，一丝微弱却异常顽强的希望在滋生——如果能……如果能跟着这样的存在……她咬紧牙关，用尽力气把渗血的绷带缠得更紧，仿佛在抓住什么虚无的依靠。


    【滴滴小优（车内播报，冰冷）：订单结算完毕。请乘客支付车费。支持实物交易、能源核心或系统积分兑换。微笑服务，宾至如归。】


    冰冷的电子音打破了死寂，更像一种无形的催促。


    工程师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不再犹豫，几乎是扑过去，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颤抖着双手将那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能源核心，小心翼翼地、轻之又轻地放进了弹出的金属抽屉里。


    仿佛那不是一块冰冷的晶体，而是一颗滚烫的、随时会引爆的炸弹，生怕惊扰了前方那个沉默的存在。


    “咔哒”一声轻响，抽屉自动缩了回去。


    【滴滴小优（播报）：收到支付：三级压缩能源核心（轻度损耗）。已兑换为积分：800点。宿主当前积分：900点（含任务奖励100点）。债务余额：2950点。能量单位：0.4（含任务奖励0.1）。】


    900点了！离3850近了那么一大步！赵安宁心头涌起一丝微弱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虽然服务分是负的，但至少积分是正的……吧？债务减少的实感稍稍缓解了一点她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五金厂二楼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


    几个同样狼狈不堪的身影顺着被撞坏的楼梯和门框，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正是之前被困的“秃鹫小队”残余成员。


    他们看到停在厂内、一身污秽、引擎盖还在冒白烟的破面包车，以及车里几个熟悉又狼狈的身影，脸上先是狂喜，随即又变成了惊疑不定。


    “老刘！刀疤！你们……你们怎么……” 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冲过来，话没说完就看到了驾驶座上那个穿着人字拖、背对着他们、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削瘦身影，以及她面前那糊满黑红污血的挡风玻璃。


    空气再次凝固。


    新来的人看看破车，看看车里惊魂未定、看向司机眼神充满敬畏的同伴，再看看这如同被怪兽蹂躏过的现场……一个难以置信却又似乎唯一合理的念头在他们脑中成型：是这个穿人字拖的司机，开着这辆破车，从尸群里把他们的人捞了出来？而且看这架势……过程恐怕极其“硬核”。


    “大佬……”领头的秃鹫小队成员下意识地喃喃道，看向赵安宁背影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后怕。


    赵安宁：“……” 又来？！她感觉自己快被这些灼热的、充满“敬意”的目光烤熟了。她现在只想立刻、马上、原地消失！或者让这破车立刻把她送回奶奶那间小次卧的屏幕画面里去！


    【滴滴小优（警报）：警告！载具耐久度：65%。油量：9%。引擎过热。建议立即熄火冷却并补充燃料。警告！检测到大量次级感染体（丧尸）正被引擎噪音吸引，向本区域聚集！预计接触时间：3分钟！】


    冰冷的警告像一盆冰水浇在赵安宁头上。油！快没油了！还有丧尸要来！这里人太多了！


    社恐的终极恐惧——被困在陌生人群中被丧尸包围——瞬间达到了顶峰！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社交恐惧，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抖得不成调，几乎是尖叫出来：


    “上……上车！快……快走！！！”


    这声尖叫在其他人听来，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紧迫感！


    “快！听大佬的！上车！挤一挤！”光头队长（刀疤）第一个反应过来，忍着伤痛，粗暴地把新来的同伴往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后排和车尾可能的空间里塞。


    “快快快！丧尸要来了！”娃娃脸少年也挣扎着帮忙拉人。


    工程师死死抱住他的工具箱，缩在角落。


    女佣兵咬着牙，挪动身体腾出一点空间。


    新来的秃鹫小队成员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同伴们对那司机言听计从的敬畏模样，以及外面隐约传来的嘶吼声，也顾不上多想，拼命往车里挤。


    破面包车的后门被强行关上，车身因为超载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车里现在塞了至少七八个人，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各种伤口、汗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


    赵安宁看都不敢看后视镜里那一大堆挤在一起的人头。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离开这里！加油！回家！


    她颤抖着手，再次按向启动按钮。引擎盖下传来一阵不祥的“嘶嘶”声，白烟更浓了。


    “咳……咔咔咔……轰——！”


    在所有人提心吊胆的注视下，破面包车如同一个重伤垂死的战士，发出最后一声不屈的咆哮，带着一身伤痕、满车惊魂未定的乘客（以及一个快被社恐逼疯的司机），再次冲出了废弃的五金厂，一头扎向灰败死寂、危机四伏的旷野。


    后视镜里，隐约可见蹒跚的黑影开始汇聚在五金厂门口。


    车内的【滴滴小优】屏幕幽幽亮着：


    【当前乘客数：8人（严重超载）】


    【服务分：-150】


    【下一目标：寻找安全区域/燃料补给点（优先级：极高）】


    【温馨提示：文明驾驶，安全第一。微笑服务，宾至如归。】


    赵安宁看着“微笑服务”四个字，再看看后视镜里挤成一团、面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对她这个“大佬”司机复杂情绪，包括但不限于敬畏、恐惧、祈求、以及一丝丝对生命的渴望的乘客们，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该死的末世滴滴……这该死的社恐地狱……这该死的友好司机服务……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引擎在哀鸣，油表在报警，而赵安宁的内心，比这辆破车崩溃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