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得极其专注，字迹清晰有力，每一个数据都力求准确，每一个诉求都直指要害。


    这份计划书不仅要展现项目的潜力，更要清晰地说明他们面临的困难和最迫切需要上级解决的瓶颈——销路！这是项目能否活下去、能否壮大的关键。


    写完最后一个字，天已大亮。方夏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将计划书折好，连同那袋沉甸甸的蚓粪样品和那篓鲜活的地龙样品放在一起。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一件虽然旧但干净整洁的棉袄。


    她看了一眼厢房，何田抱着冬草睡着了，冬草的小脸似乎安详了一些。她轻轻走过去，摸了摸冬草的额头，热度又退了一点，心中稍安。


    她必须去公社了，越快越好！


    就在她准备出门时，方文斌从自己屋里出来了，他显然也是一夜没睡好，眼窝深陷，看到方夏荷抱着东西要出门，愣了一下：“这就去公社？”


    “嗯。”方夏荷点点头，“李干事催得紧，机会不能等。冬草烧退了点，田田看着。方大哥，家里你看顾着点吧。”她没提成秀英，但意思很明白。


    方文斌看着方夏荷怀里那代表着她全部心血的样品和计划书，又想起昨天公社干部赞赏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


    他张了张嘴，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瞥了一眼紧闭的主屋门。


    方夏荷不再耽搁，抱着东西，顶着清晨凛冽的寒风，搭载着驴车往县公社而去。


    县公社大院里。


    方夏荷的到来引起了一点小小的注意。


    她顺利地找到了李干事的办公室。李干事看到她这么快就来了，也有些意外，随即热情地招呼她坐下：“夏禾同志，你这效率够高的啊！快坐快坐，东西都带来了？”


    “带来了，李干事。”方夏荷把计划书和样品一一放在桌上，简单说明了一下，“这是计划书，详细写了我们的情况和想法。这是上好的蚓粪样品，这是活的地龙样品，您可以看看。”


    李干事先拿起计划书翻看起来，越看神色越认真。方夏荷条理清晰的陈述、务实的问题分析、尤其是那两条核心诉求——联系药材公司收购地龙、联系农资公司推广蚓粪，都正中他作为分管干部关心的点：如何把好的项目落到实处，真正产生效益。


    “嗯……写得很好，很实在！”李干事放下计划书，又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蚓粪，捏起一条还在蠕动的红蚯蚓，“这玩意儿……真能当药？还能肥田？”


    “千真万确，李干事。”方夏荷语气肯定，“我们请教过懂行的，药材公司也收。这蚓粪，周老师试验田的数据摆在那儿，骗不了人。”


    “好！有这份心，有这份计划，还有这看得见的‘成果’，”李干事拍了拍计划书和样品，“这事儿，公社得支持！这样，夏禾同志，你先回去。这份计划书和样品，我今天就送到王主任那儿去，同时抄送一份给农技站老刘站长。我们尽快研究一下，争取年前就开个小会碰个头，把帮你联系销路这事儿提上日程！药材公司那边，我们有人认识；农资公司那边，老刘他们熟！”


    这个承诺比昨天更具体了，年前开会！方夏荷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连日来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太感谢您了，李干事！谢谢公社领导的支持！”


    “别谢我，是你们自己干得好！”李干事笑着摆摆手，“回去等消息吧，好好照顾孩子，也把你们那‘土黄金’继续养好！”


    从公社出来，方夏荷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寒风依旧刺骨，但她心里却像揣了一团火。


    然而，当她带着一身寒气赶回家，推开院门时，一股压抑的气氛瞬间将她心头的火热浇灭了大半。


    成秀英竟然破天荒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方文斌站在一旁，低着头。何田抱着还在低烧昏睡的冬草，怯生生地站在厢房门口，小脸上满是紧张和不安。


    “回来了？”成秀英没看方夏荷，眼睛盯着地面，“去公社‘邀功’了？攀上高枝儿了？”


    方夏荷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径直走向何田，摸了摸冬草的额头，还好，温度没有反复。她低声问何田：“怎么回事？”


    何田小声道：“刚才……刚才姥姥出来，看到姥爷在翻看你记的蚯蚓本子，就就发了好大的火，骂姥爷没出息，被被几个臭虫迷了眼……还说……”


    “还说什么？”方夏荷声音冷了下来。


    “还说……”何田无语，“‘真以为攀上公社就能耐了？别忘了这房子姓方！那丫头片子病怏怏的，趁早送走！我已经托人捎信给你表哥了，过两天就来抱走！’”


    方夏荷目光如炬地射向成秀英：“你要把冬草送人？”


    成秀英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猛地抬起头，眼神怨毒又带着一丝疯狂：“是！怎么了？我想送就送！轮得到你一个外人管？别以为公社看重你养虫子你就真能当家做主了！这家里，还轮不到你说话！我告诉你夏禾，冬草，我送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你敢！”方夏荷一步上前，“成秀英，你看清楚了！李干事说了，公社年前就要开会研究支持我们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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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目成了，钱就有了。冬草不用你养，我养！她的吃穿用度，我挣！但你今天要是敢动她一下，我就敢抱着冬草去公社，去县里，把你怎么嫌弃亲生女儿，怎么要把她像物件一样送走，怎么阻挠公社支持的致富项目，一五一十全抖落出来！看看是你这个亲娘有理，还是我这个‘养臭虫的’更有理！看看公社领导是信你，还是信我手里能带着大家一起致富的‘土黄金’！”


    她的话语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直刺成秀英最在乎的脸面和恐惧。提到“去公社”、“去县里”、“抖落出来”，成秀英的脸色瞬间煞白。这个年代，名声和“上面”的态度，对一个农村妇女的压制力是巨大的。


    “你敢威胁我？！”成秀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方夏荷，手指都在哆嗦。


    “不是威胁，是告诉你后果！”方夏荷寸步不让，目光扫过一旁的方文斌，“方大哥，你也听见了！公社的支持就在眼前，钱就在眼前。冬草是一条命，送走她，你将来不会后悔吗？等我们靠着蚯蚓过上好日子，别人问起你送走的闺女，你这脸往哪搁？脊梁骨怕是要被全村人戳穿！”


    方文斌被方夏荷的话刺得一激灵。后悔？脸面？脊梁骨？这些词像重锤砸在他心上。昨天公社干部的重视，手里那几张蚯蚓换来的钱，那仿佛触手可及的“好日子”前景，都在疯狂冲击着他固有的观念。他看着方夏荷怀里虚弱的冬草，再看看状若疯魔的妻子，茫然将他撕裂。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好！好！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成秀英看着丈夫的窝囊样，再看看方夏荷那毫不退缩、仿佛手握“尚方宝剑”的姿态，知道自己暂时占不了上风。


    她猛地站起来，狠狠剜了方夏荷和方文斌一眼，又怨毒地瞪了一眼冬草，尖叫道：“行！你有本事！我等着看！看你的臭虫能不能变成金子！看你能得意到几时！冬草，哼，我就当没生过！但你也给我记住了，只要我成秀英在这个家一天，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说完，她像一阵狂风般冲回了自己屋里，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方文斌佝偻着背，颓然蹲在了地上，双手抱住了头。何田吓得大气不敢出。


    方夏荷紧紧抱着冬草，感受着小生命微弱的心跳，后背也惊出了一层冷汗。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


    离公社开会，还有几天？这几天，她必须像守护蚯蚓池里那些脆弱的生命一样，守护住怀里这个更脆弱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