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


    澜庭倚在凉亭的美人靠上，手指捏着一小撮鱼食，时不时地撒入池中，


    “事情便是如此了。”谢廷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常少卿此次行事虽是手段锋锐，却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这悬案三年未解，如今却如此迅速告破，微臣自愧不如，常少卿当真是个人才。”


    澜庭轻扬嘴角，“谢寺卿也觉得常少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谢延接过话头，“不光是人才，还是个棘手的人才。大理寺这回怕是有得热闹了，而刑部那边……”


    澜庭轻嗤了一声，语调懒懒，“朕就是要看他们跳脚，那些尸位素餐的，久居其位而无所作为，正该有人来教教他们规矩了。”


    谢延见惯了他这般一语双关的随意，心中顿有明悟，二人又寒暄数句，不多时，便见长廊尽头风风火火走来一道鲜亮身影。


    谢廷见状，立刻收敛言语，“皇上，若无其他事，微臣先行告退。”


    澜庭摆摆手，淡然地端起茶，看也不看来人一眼。


    澜月一屁股坐到澜庭面前，双手撑住膝头，“皇兄，你把秦助教纳为妃子吧！”


    “噗——”


    一口茶毫无章法地喷了出去，澜庭拍着胸脯连声咳嗽，语调破音，“你、咳咳咳……你刚刚说什么？！”


    澜月嫌弃地后挪半寸，托着下巴，“我说啊，把那个秦助教，就是大理寺的那位姐姐，收进宫里。我瞧着她挺有意思。”


    澜庭顺了口气，脑子还是嗡嗡地。


    他懵了会儿，这才想起把随侍遣退，过了遍刚刚那几个词，整个人都不好了。


    合着是自己这妹妹听了他的话，没憋住性子跑去了大理寺，可这走向怎么不对劲了？明明是想戏弄常汝琰，怎么劈叉到秦素身上了？


    澜庭盯着澜月，“你……见着她了？”


    澜月无所谓地应声，“见过了啊。”


    澜庭声音压低几分，“那你……应该知道她身份吧？她可是常少卿未过门的夫人。”


    “知道啊。”澜月眨眼，“可不还没过门吗？没过门不就不算嘛！皇兄你可是皇上，要个女人何必在乎这些？大不了补偿常汝琰些金银珠宝就是了。”


    “……”


    澜庭只觉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过去。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赏金银珠宝？赏个鬼啊！


    那是个因为区区饼子来回对他甩脸的人，他若真生点不该有的心思，常汝琰还不得直接拆了这大殿，再把他从龙椅上拖下去五马分尸，一根绳挂城楼上去？


    “不可！”澜庭脸一板，正色道，“绝对不行，这样的念头万万不能有。”


    “为何？”澜月一脸不解，“皇兄你不会是怕常汝琰吧？”


    “荒谬！”澜庭差点被这话气笑，“你皇兄我怕他？纯属无稽之谈！咳……朕的意思是，君夺臣妻，于情于理皆不合，有损朕的名声！”


    澜月瞥了他一眼，分明是不信。


    澜庭扯了扯龙袍，“月儿，你为何突然对秦助教这般上心？”


    澜月顿时眉飞色舞，把那日听来的“火锅理论”讲了个饱满，“皇兄你听我说，那姐姐和京里那些拐弯抹角的闺秀不一样，她懂的东西多说话又有趣，我很是喜欢。”


    澜庭听着，只觉太阳穴直突突地跳。


    他这妹妹简直被他纵得无法无天，寻常玩意儿也就罢了，这回竟盯上了能颠覆江山的“祸根”。


    不过秦素的才华澜庭倒是认同，那法子他已命御窑坊试验过，确如她所言，效果出奇得好。


    此女绝对胸有丘壑，绝非池中之物。


    可问题是秦素是常汝琰的女人，更何况那过于聪慧的性子也不合他胃口，如此之人放在身边只怕是隐患无穷，就算没有与常汝琰的关系，他也不可能冒出别的心思来。


    澜庭清清嗓子，试图打消澜月的念头，“月儿啊，你要是喜欢同她相处，朕准你出宫常和她走动便是，何必要将这么个人弄进宫里来？”


    这宫里吃人不吐骨头，关那么个有趣灵魂进来岂不白白毁了？


    澜月听罢，眼睛微微眯起，露出玩味的神色。


    “皇兄，”她顿了顿，试探道，“我一直想问，你该不会是……身体有问题吧？”


    澜庭后宫并非无人，绝大部分是朝臣硬塞进来的妃子，登基多年至今无一子嗣，中宫之位始终悬空，因而朝臣们没少上奏劝他立后充实后宫的，全让他三言两语打发回去了。


    而澜庭是觉得自己还年轻暂时没那想法，可被自己亲妹妹这么直白质疑，还是觉得男人尊严受损。


    “你一个姑娘家，胡咧咧什么！”


    “哦。”澜月拖着长音，好整以暇瞧着他，“既然没问题，那就让秦助教做我的新皇嫂呗，正好管管后宫那些无聊得要命的俗物。”


    “……”


    心更累了。


    -


    澄园内，夜已深。


    秦素伏在桌边写信，信是寄给扬州的爹娘。从进京到现在她还是头一次主动提笔，内容倒也平常，只写了些京城的风物人情，还有她和常汝琰安好的琐事。


    末了，她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见字如晤，待日后时机合适，便回扬州看望二老。”


    这会儿，竹穗端着一碗绿豆汤走进屋里，身后跟着捧托盘的丫鬟。


    “姑娘，夜深了，歇歇吧。”


    秦素放下笔，看着端来的托盘，有些好奇，“那是什么？”


    竹穗笑着回，“是夫人吩咐尚衣局为姑娘做的新衣裳。”


    秦素诧异道，“夫人？夫人不是在扬州吗？”


    “姑娘不知吗？”竹穗嗓音带了几分调皮，“夫人早在姑娘来京前便吩咐下了，如今成衣送到，正合时宜。”


    秦素眼角抽了抽。


    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分情意，竹穗喜滋滋地拿过衣裳，“姑娘快试试，不合身还可以改呢。”


    秦素本想随口推辞，可对方那满脸期待实在让人难以拒绝，只得将衣服拿了，起身去了屏风后。


    待她换好衣裳出来，竹穗和丫鬟愣了瞬，异口同声道，“姑娘……真是天仙下凡一般。”


    秦素被夸得有些窘迫，索性走到铜镜前瞧了瞧，却不由愣住了。


    镜子里的女子秀美动人，可秦素惊愣的不是衣裳。


    她抬手触了触自己的脸，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她同原身容貌是有几分像的，刚穿越来时估计还在发育期，如今五官长开了，容貌竟和前世二十岁时的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除了……这依旧没什么料的身材。


    秦素默默吐槽一番，转头问道，“怎么突然给我做新衣裳？”


    竹穗掩嘴浅笑，“这可是算好了日子，姑娘难道忘了？再过两日便是乞巧节。”


    乞巧节？对了，古代好像是过七夕的，看来这番好意是为了让她和常汝琰过个古制情人节。


    颇费心思啊。


    秦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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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点兴趣，问道，“那京城的乞巧节要怎么过？”


    竹穗一一道来，“和扬州大致相同，只不过京里的东西市到了乞巧节会彻夜开放，还有灯会，特别热闹。”


    秦素挑了挑眉。


    说起来她上辈子都没过过情人节，这辈子未婚夫都安排好了，也没理由拒绝一次小情侣的佳节体验。


    而后睡觉时，她躺在床上拱了拱旁边的人，嘴角含笑，“乞巧节有灯会呢，我们去看看？”


    某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丢了四字，“太吵，不去。”


    “……”


    玛德这死直男。


    秦素悠悠然侧身，支头看着某位正准备搂她睡的人，“你确定？”


    常汝琰含糊应了声，到了期待环节，没等将手搭上便被一掌拍开了。


    “劝你再想想。”


    常汝琰无奈翻个身，“灯会不过是人挤人，没什么趣味。”


    秦素冷呵一声。


    心想这昭京要是有条能划船的河，估摸屁都不多放一个。


    “说起来我记起件事。”秦素漫不经心道，“去年上元节，也不知道是谁领着姑娘下馆子去了，阵仗不小吧？”


    常汝琰动作一滞，倏地想起某些不大光彩的往事，他撩起眼皮，就见秦素直勾勾盯着，嘴角的笑像带着钩子。


    这一眼看得常汝琰脖颈子发凉，只觉再不表示今后不仅没了暖香软玉，恐怕还得日日被阴阳怪气缠身。


    对视片刻，常汝琰认命了，“那去吧。”


    秦素见状，满意地收了攻势，重新躺回床上，大发慈悲地把自己化作抱枕让人抱了一晚。


    其实秦素对灯会兴趣不大，只是竹穗提到夫人也给常汝琰做了件衣裳，她便按捺不住，迫切想见见那人穿上的模样。


    于是乞巧节当日，秦素捧着新衣裳在常汝琰面前晃悠，眼神暗戳戳威胁，硬是让人低眉顺眼接了。


    等秦素自己换好衣裳、梳妆整齐后出门，远远瞧见站在院中的常汝琰，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真跪了下去。


    那日的官服虽然效果不错但还是有点死板了，而现在，雪白内袍罩着一件艳红纱锦，腰间悬着白玉坠，玉冠换成了同色红发带，身姿挺拔如松，侧脸俊美冷绝。


    要是再来点毛毛雨，简直就是谪仙本仙，不不，分明是半仙半妖入俗来了。


    而这时像是感受到什么，常汝琰回过头去。


    眼中捕捉到一抹杏红，女人一身杏红纱裙与他相衬，妆容精致，一双潋滟妙目带着笑意，步摇轻晃间风情入骨，美得让人无法移目。


    常汝琰怔住许久，秦素走近，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看傻了？”


    常汝琰眸光微动，敛起波澜，缓声开口，“你这幅模样，我不想让旁人看去。”


    “那可不行。”秦素怕人反悔，赶紧挽上人，“今儿这打扮、这活动，知道叫什么吗？”


    常汝琰挑眉。


    秦素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煞有介事道，“咱们这装束叫情侣装，一起出去是约会，专门给别人看的，明白？”


    常汝琰问，“为什么让人看？”


    秦素答得有理有据，“自然是让人知道咱们感情好。”


    常汝琰被这话成功取悦，眸中笑意隐现，还有点不依不饶，“日后你这模样只能和我一起，不许独自逛出去。”


    秦素啧了啧舌，怀疑常汝琰是天蝎座的，扯着人往外走，“走吧走吧，再迟了人都挤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