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鼎记砂锅米线之所以开了二十多年依旧屹立不倒，并且还能在大学城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原因无外乎两个——


    一是在物价飞涨的今天，迫于同行竞争的压力，老板为了不被周围商户排挤，不得不随大流意思一下，虽然表面上是涨了两块钱，但朴实的老板依然在这两块钱的涨幅空间里给各位同学丰富了蔬菜的种类，以及加大了分量，这对于背井离乡的苦逼大学生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份不亚于父亲一般深沉的爱～


    二是真的好吃。


    “沪大不是还有半个月才开学么，你去这么早？”


    陶斯允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砂锅呼呼地冒着热气，从炉灶上端下来了以后都还在“咕嘟咕嘟”地沸腾着。


    有点烫，陶斯允夹了一筷子米线吹了吹，用调好料汁的小碗接着吃。


    她早把理由给自己找好了，“……我知道，但我哥把机票已经买好了，再说……我还要实习呢。”


    陶斯允并没有顺他的意，而是着重强调“实习”两个字，拿这个当幌子，为的就是让许霁知道自己提前去京浮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纯属因为事业。


    非常言不由衷，但听起来完全合理。


    许霁似笑非笑地问出了关键问题，“我以什么理由和你们在同一架飞机上‘偶遇’？要是你哥问起来，我怎么说？”


    “那……要不你把帽子口罩都戴上？”


    许霁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看了她一眼，“这么藏着掖着，我是有多见不得人？”


    陶斯允舔了舔嘴角，非常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然的话你就说过来参加大学同学的婚礼好了……”


    虽然这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


    许霁手里拿着白瓷勺，不轻不重地敲了下碗沿，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哥要是问我女朋友呢？不要了么？我昨天还在朋友圈里秀恩爱，过完情人节就分手了？你哥会怎么想。”


    陶斯允喝了口汤，试探着开口：“那……异地恋？”


    “嗯。”许霁神色漠然地看着她，冷不丁从自己的碗里舀了勺辣汤倒进她的海鲜砂锅里，淡淡地重复道：“异地恋。”


    “……”


    红油辣椒迅速在浓郁的白汤里扩散开。


    陶斯允愣了愣，皱起眉毛，“你干什么啊！”


    许霁说：“使坏。”


    多大人了，幼不幼稚……


    许霁安安静静地吃饭，陶斯允好几次想要尝试和他说话，谁料这人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看上去颇有几分“食不言寝不语”的意思。


    于是她也安安静静地吃饭。


    这些年，店面重新装修过了，桌椅板凳全都换了新的，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木桌长条凳，灯也更亮了一些，餐具倒是一点没变，从大火烧过的砂锅外壁就能看得出来，这些痕迹需要长年累月才能留下。


    老板在年前已经退休了，现在接手这家店的是他的大儿子。


    陶斯允想，这家店之所以不换餐具会不会因为食物的气息已经和器皿融为了一体呢？


    就和一些爱喝茶的人喜欢“养杯”一样，长年累月下来，茶香沁入杯子，在表面形成一层茶垢，神乎其神地说不用放茶叶，光是倒白开水进去就能喝到茶一个道理。


    这种上了年头的老招牌店还挺讲究这些的。


    陶斯允给许霁夹了一只虾，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似的，说：“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真的。”


    她说的“以前”指的是她上初中的时候。


    许霁放下筷子，把虾剥了，放到她的小勺里，“吃吧。”


    陶斯允顿了顿，原本还在担心他不理自己，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现在总算是放进肚子里了。


    她盯着勺子里的虾肉，没动。


    许霁该不会以为自己把虾夹给他就是让他给自己剥吧？


    陶斯允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不是想让你给我剥虾……”


    许霁抽了张纸巾擦手，“是我想剥。”


    “……”


    好吧。


    都已经给她剥了虾，怎么还是这么冷冷淡淡的。


    陶斯允以前不知道，许霁这人闹起别扭来段位也是非常之高，表面看不出什么来，可他就是能让你知道他现在正在“生气”。


    可是他不高兴的原因未免也太……那什么了吧。


    陶斯允代入了自己开始深刻地反省。


    要是有一天许霁为了不暴露他们的关系，让自己戴帽子口罩在他家人朋友面前装不熟的话……


    嗯……


    好像是挺委屈的。


    她应该会很介意。


    陶斯允长这么大，哄过的人一个手都能数过来，唯一没哄过闹脾气的男人……


    于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她非常幼稚地把自己的勺子主动伸到了许霁的砂锅里，舀了一勺辣汤，含在嘴里，咽了下去。


    见他还是不理她，就又舀了一勺。


    陶斯允第二次把勺子往自己面前伸，许霁终于抬起了眼。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要干些什么，陶斯允猝不及防被呛到，捂着嘴就开始咳嗽。


    男人那张绷着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赶紧起身去找老板要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陶斯允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咕噜咕噜地往嘴里大口灌水。


    “好点了么？”许霁给她擦了擦嘴角。


    陶斯允双手捧着泛红的脸，辣得吐了吐舌，卖了个萌，“我自己惩罚自己，这总可以吧，你现在还生气吗？”


    许霁看了她几秒，伸手轻轻刮掉她鼻尖上的汗珠，有点无奈，“陶斯允，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陶斯允突然有点难为情起来，垂下头，心虚地说：“我真的呛到了……”


    “我不是说这个。”


    许霁抱着胳膊往身后的椅背上懒懒一靠，微微眯着眼，盯了她好几秒。


    他忽然发现这姑娘其实很会“示弱”。


    她并没有表现出这样那样的矫揉造作，也没有撒娇，而是用一种很纯真、很孩子气的方式来试探他的反应，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属于成年男女的任何问题都会因为不对等关系从而一点一点分解掉。


    蛮厉害的嘛，桃乐丝。


    “自从高中去沪西以后我好像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这句话是接着前面给他夹虾时的那句“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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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


    许霁“嗯”了声，两人重新从这一句开始聊。


    他把砂锅里的虾全夹了出来，一只一只剥好以后再放进陶斯允面前的碗里。


    这就算是“和好”了？


    陶斯允吃着碗里的虾肉，一脸幸福地感叹：“你大学的时候真幸福，校门口有这么多好吃的。”


    许霁挑了下眉，国外确实没什么可吃的，哪个留学生不是吊着一口气硬撑到回国……


    ***


    中午吃得太饱，到了晚上都不怎么饿。


    陶斯允拿了个小碗，坐了下来，象征性地陪父母和哥哥一起吃了一点。


    秦舒见她没什么胃口，就把离陶潜很近的那盘红烧小排挪到了陶斯允面前，“中午吃什么了，这会儿都已经八点了还不饿啊？”


    陶斯允戳了戳碗里的米，“我去吃老鼎记砂锅了，现在很饱。”


    陶潜伸长胳膊夹了块排骨，随口问道：“还是京大北门的那家？”


    “嗯。”


    “跑那么远，他家开分店了，离咱家不远。”陶潜直接给出了一条最近的路线：“14路坐到理工大，十五分钟不到，下车就能看到。”


    陶斯允抬了抬眼，任性又执着地说：“我觉得还是老店好吃一点。”


    “这才刚开不到俩礼拜，你什么时候去新店吃了？”


    “我没去啊。”


    陶潜瞬间无语，把筷子一撂，开始啃起了排骨，含混不清地说：“那你说老店好吃，总店分店同一个老板，还能做出两种口味不成？”


    “直觉啊，我觉得大部分老顾客应该都会优先去老店吧，等等！”陶斯允突然用一种“你居然背着我吃独食”的语气质问他：“你什么时候去的，怎么都不叫上我一起？”


    “……我哪儿有空去。”


    陶斯允目光怀疑，还是不相信，“那你是怎么知道老板开分店的？我今天去吃饭都没人告诉我。”


    陶潜看了她一眼，把啃完的骨头放进碟子里，继续吃饭，“大学校友群发的。”


    老鼎记砂锅米线在京大的人气很高，几乎和隔壁称霸夜宵榜一的炭烤鹅腿地位不相上下，常年占据大学城美食榜的前三，每一届都能收获一大批忠实的食客，陶潜当时上大学的时候加的是“老鼎记砂锅米线群（7）”和“烤鹅腿群（5）”。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的吃货群排到第几百了……


    实在不足为奇。


    陶斯允悄悄给许霁发了条微信问：【你大学的时候有加老鼎记砂锅米线群吗？还有烤鹅腿群？群号后面的数字是几？】


    许霁秒回，但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而是反问道：【当初你哥加的是几号？】


    陶斯允：【（7），（5）［你呢］】


    许霁按照她发来的格式敲了两个数字：【（27），（35）】


    差得也太多了吧……


    陶斯允非常天真地说：【喔，那是不是代表烤鹅腿更好吃一点？我都没有吃过】


    然而许霁接下来的回答终结了她这丝毫没有依据的猜测：【不一定。】


    微信群都是随机加的，谁也不知道京大究竟有多少个老鼎记砂锅米线群和烤鹅腿群，想知道的话恐怕得去表白墙问问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