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吃完晚饭以后，许霁借陈丰的车送陶斯允回家，路上主动说起了他们大学最后一年去德国交换的事。


    陶斯允“噢”了声，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


    其实她心里一直在想另外一件事。


    最后还是没忍住，表面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语气却又小心翼翼，很执着地向他确认自己的猜测：“所以……我哥的相亲对象真的喜欢你吗？”


    许霁没听清，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大声点。”


    “……”


    陶斯允轻轻咬了下嘴唇，纠结了几秒，又尴尬又别扭地开口：“就是，我哥的相亲对象，那个叫‘孙若凡’的，你们学姐，前几天和我哥相完亲以后跟我说她有喜欢的人了，对我哥没意思，她说的那个没追上的人该不会是你吧？”


    许霁这下听清了，默默把头转了过去，缄默不言。


    车内突然陷入了可疑的安静。


    还挺尴尬的……


    绿灯亮起，前方车流缓缓移动。


    陶斯允在不断倒退的路灯街景里一眼不眨地盯着许霁沉静的侧脸，等他的回答。


    结果这人居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许霁眼角余光忍不住往副驾上瞟，陶斯允立刻捕捉到了，就在她以为他会为此说点什么的时候，谁知他微微张开的嘴唇又合上了。


    接着半天都没吱声。


    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这是默认了？


    好吧。


    陶斯允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只能讪讪地收回了目光，有些垂头丧气地想，早知道就不问这种涉及到别人隐私的事了。


    本来没什么的，她这样一问，反而让自己有吃醋的嫌疑……


    她发誓，真的没有。


    就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许霁会不会以为自己很介怀暗恋他的女生对他死心塌地，却对她哥没兴趣这件事？


    陶斯允侧过头，心事重重地瞥了他一眼。


    新年还没有完全过去，长街上依旧一片热闹。


    车辆疾驰中，影影绰绰的光影在一片晦暗里将他的面部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昏暗的光隔上几秒便会映落在他的脸上，就好像是沉没在漆黑的夜色中错时颠倒，冉冉升起的太阳。


    衬得他清冷又温暖。


    难怪这么招人喜欢呢……


    啧。


    这都什么事啊！


    本来前几天陪陶潜去相亲就已经够让她尴尬的了，没想到今晚居然还有后续。


    一个剧情反转反转再反转，每一次都会有让她大吃一惊的效果。


    果然，事实的真相总会让人意想不到，并且难以接受……


    陶斯允心有余悸地想，幸亏陶潜和孙若凡两个人互相看不上，不然的话他们四个之间的关系在未来可能还真的有一点复杂……


    这要是让边澄子知道了，绝对够她吐槽好几个月的。


    如果以后不幸被陶潜知道了，也不知道她哥对此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都是可怜人啊！


    陶斯允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思维放空了一会儿，把大脑里有关“孙若凡”三个字的所有痕迹全部清空，等再抬起头时，内心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


    ……


    轿车拐进前面路口，在距离小区大门几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准备下车的前一秒，陶斯允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十几分钟前说的话辩解一下：“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刚才只是随便问问，你别多想……”


    没有和别的姑娘吃味的意思，也不是八卦他的感情经历。


    就是单纯好奇而已。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谁都有她这种运气能碰上。


    “咔嗒！”


    陶斯允准备开车门的动作尴尬地停住。


    落锁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许霁把车锁了。


    陶斯允垂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说：“我要下去了，你能把车门打开吗？”


    显然是不能。


    许霁盯着她沉吟片刻，突然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倾身过去，毫不犹豫地将她一把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第一次拥抱来得这样猝不及防，陶斯允根本毫无准备，下意识就做出了一个拒绝的动作——


    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条件反射地伸出手隔在了两人的身体中间。


    等到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妥时，也已经晚了，想抽也抽不出来。


    早已错失了回抱他的良机。


    “你还想知道什么？”


    “……”


    陶斯允被他紧紧地抱着，心想，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还有问的必要吗？


    你觉得还有什么能比“我哥的相亲对象居然还是我的情敌”更让人无语的事吗？


    “没有了……真的没有，那都是你的隐私，不用告诉我，我不知道也没关系。”


    “喂，陶斯允，你会不会给人当女朋友？”


    “……”


    “别人的女朋友每天绞尽脑汁地折腾男朋友，你能跟着学学么？”


    “……”


    “当了别人的女朋友就要学会负责。”


    “……”


    “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心？”


    属于她的某项权利被许霁这一番话解锁出了许许多多的权益。


    许霁想要传达的意思很明白——你可以大胆地问我任何你想要知道的事。


    陶斯允在怔愣之余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来自于男朋友，主动对她提出的要求。


    可她并不习惯这样。


    陶斯允看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被审视的茫然和尴尬。


    面对许霁“我想让你对我有占有欲”的要求显然有些无措，悄然抓紧了胸前绑的安全带，指甲在上面轻轻地刮来刮去，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安全带都没解，她又怎么会想到去开车门的。


    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飘来飘去……


    陶斯允在许霁的怀抱中忽然想起了高中的某个暑假里，她和边澄子在阁楼上一起看的那部拍摄于九十年代的电影。


    这么多年，她仍然记得自己当时问边澄子的那个在现在看来很傻的问题：你觉得他们两个人从牵手到拥抱，再到接吻，到结婚生宝宝，大概需要经过多长的时间啊？


    边澄子被问得有点迷糊，险些被她的话绕了进去，挠了挠头：“什么多少时间啊？两个人谈恋爱难道不是情到深处自然而然就可以自动省略一些多余的步骤，然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吗？不然的话哪来那么多婚前baby？”


    陶斯允在学生时代有一种奇怪的别扭和矫情，现在看来就是十分遵循“秩序感”。


    她觉得两个人交往的顺序不能乱，感情的进阶和过渡，一步也不能少，这样的爱情才会更扎实，也更让人有安全感。


    就像解数学题一样，如果中间省略，不光会扣分，还总会担心哪一步的答案会不会算错。


    但要是认认真真地把每一个步骤都写出来的话，会让人油然而生出一种自信和底气。


    这对于她来说几乎就是安全感的全部来源。


    边澄子痛心疾首，当即就夸张地表示：“像你这样严格遵守恋爱步骤，以后谈恋爱估计也会谈得非常保守，要是遇到一个和你一样慢性子的人，搞不好你们俩牵手都得牵个一年半载，两年以后看进度再考虑是否能进行下一个步骤，说明书式的恋爱过程？太纯爱了吧！”


    是很纯爱。


    她的爱情启蒙是一部唯美的文艺片，对于感情的表述朦胧又含蓄，唯一可以称得上“亲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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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头只有电影末尾的一个牵手的特写而已。


    不对。


    那种带着试探的触碰相比于她和许霁的十指相扣，甚至连真正意义上的“牵手”都算不上，因为最先主动的那个人，很快就把手缩了回去。然后，过了好一会儿两根小拇指才小心翼翼地往屏幕中间移动，在又一次的试探和触碰后终于缓缓相交，紧紧地勾缠在一起。


    隐秘又青涩。


    处于青春期的少女，在夏日炎炎的午后忽然开始对爱情有了一些胆小的幻想。


    她好奇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怎样开始变化的，好奇最终导致他们产生变化的究竟是多巴胺还是荷尔蒙？


    陶斯允渴望镜头能够慢慢向上移，因为她想要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并没有，影片到此就结束了，在她的十六岁留下了一个神秘的悬念……


    现在，许霁只用了一个拥抱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许霁似诱非诱地对她说：“你可以问我以前交没交过女朋友，第一次和喜欢的女生牵手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她是谁，无论你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陶斯允的手忍不住蜷了蜷，指尖无意识地摸着他衣服上的拉链。


    “没有，在我表白那晚，有，陶斯允。”


    “现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孙若凡曾经参加网球社，试图追我，我不知道她是你哥的相亲对象，我们也从来没有单独相处过，只是同门。”


    ***


    许霁把陶斯允送到了楼下，看她上了楼，并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静静地望向亮灯的窗户。


    今晚这个拥抱对于许霁来说也是意义非凡的。


    毕竟圣诞节那晚，陶斯允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即使他的理由再光明正大，也避免不了“乘人之危”的嫌疑。


    然而当他们确定关系以后，发生的一切就都是合理合法的。


    许霁这样说服自己。


    手机不断在震动，许霁点开屏幕，陈丰发消息问他送完人回来没有。


    段敬一，陈丰，徐宸他们几个今晚都在李泽涛家里等他，看样子是准备来个彻夜长谈。


    开车回去的路上，许霁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三年前，在罗马的最后一个下午……


    罗马有一个传说，据说背对喷泉池往池中抛一枚硬币就可以许三个愿望，但其中的一个愿望必须是再次回到罗马。


    如果情侣一起往喷泉池中抛硬币的话，他们的爱情就会永恒。


    那天其他人的确在许愿池排队打卡拍照，许霁把身上的硬币全给了陈丰他们，然后一个人又返回了来时的那条街。


    欧洲街头的艺术家随处可见，有画家在地上用色粉笔画蒙娜丽莎，还有一些行为艺术者做着普通大众看不懂的行为表演。


    许霁在一个拉大提琴的青年面前驻足听完了一整支曲子，然后从钱包里抽出张五十欧的纸币，走上前放进了地上打开的琴盒里。


    这些街头的表演者往往只是单纯以分享快乐为目的，并不是以赚钱为目的。


    如果游客觉得非常nice，会给几个硬币意思一下，给表演者贡献一点情绪上的价值以示感谢。


    琴盒里只有一些小额的硬币和零钱。


    许霁的“阔绰”让金发青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喜，大概从未被人这样打赏，年轻人当即就换了首欢快跳脱的曲子。


    这首耳熟能详的乐曲很快就吸引了更多的人，游客们纷纷围了上来，随着节奏鼓掌拍手，现场气氛完全被带动起来，短短几分钟后，他的琴盒里已经有了很多的硬币。


    在这些短暂的瞬间里，许霁的脑海里全是陶斯允。


    他想起高一那年她穿着他的衬衣在台上拉大提琴，又想起了她还欠他一手至今都没有兑现的“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