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柱区的雾总是带着某种金属质感的光泽。


    当第一缕阳光刺穿云层时，那座通天彻地的光柱就会在雾中显现出脊椎般的弧度，传说中【大地】的残躯就匍匐在它脚下，像一条被钉死在祭坛上的龙。


    文茵的靴跟陷进松软的腐殖土时，终于明白为何这片土地能卖出天价。


    每片落叶都在发光，仿佛土壤里还流淌着神明的血液，而太阳女教的白色教堂就矗立在光晕中央，朗家的家徽上的银蛇在门楣上若隐若现。


    文茵不时偷偷打量身旁的顾锦庚，戴上假发后，她才发觉顾锦庚与顾梦颖女士极为相像，升起的调戏欲望被罪恶感湮灭。


    教堂内的声浪扑面而来，里面的人或坐或立，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肃穆森严，有人坐在彩窗下编织发光藤蔓，几个少女围着茶炊比较手臂上的电子经文，内部甚至还有吧台。


    文茵注意到所有看似随意的座位都巧妙避开了地面镶嵌的暗红色纹路，那些像血管般延伸向神柱方向的古老图案。


    没有人在意她和顾锦庚的出现，她拉着顾锦庚坐在紧靠人群的位置，安静听着周围的人聊天。


    “人类最初组建社会是为了可以相互扶持，但有些人在享受到权利的快乐后忘了。”


    “尤圣经那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她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她是受到死亡的诱导，被执念控制做出了这些荒唐的事情，但她的确做了，这并非子虚乌有，我们没办法替她抹消这些罪名。”


    “那我们就要这样一直受制于人吗？”


    “不，我们会复仇，我们要替她们复仇，用世人接受的方式。”


    “圣母已褪去人性，成为【太阳】的一部分，我认为我们需要一个新的链接，你认为圣子会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吗？”


    “圣子是圣母爱与恨纠葛的产物，他是唯一能让我们与太阳重新链接的希望，如果我们失败，我们将被死亡吞噬，重新堕入深渊。”


    “两位看着面生呢？”带着阳光晒过般雀斑的少年突然从彩绘玻璃的光斑里蹦出来，运动鞋在地砖上蹭出欢快的声响，他怀里抱着的《女教圣典》和卫衣上的动漫徽章形成奇妙的冲突。


    “你是男孩？不是说太阳女教只接收女性成员吗？”文茵盯着对方喉结问道。


    男孩眨了眨眼，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打翻手里的柠檬茶，“真不知道哪里传出去的谣言，我们没有这样的规定哦。”


    顾锦庚：“……”


    男孩歪着头，目光在顾锦庚身上停留了两秒，忽然笑了。


    “跟我过来吧，两位新人。”他招了招手，语气轻快，却带着一丝微妙的了然。


    “去哪？”文茵皱眉，下意识往顾锦庚身侧靠了半步，


    “圣女要见你们。”男孩眨了眨眼，视线滑向顾锦庚，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弧度，“我们有更衣室，也有备用的男士衣物，需要我带你去吗？”


    顾锦庚嘴角一抽，“麻烦了。”


    文茵缓缓转头，盯着顾锦庚的侧脸，眼神从震惊到无语，又来了，这人的伪装到底是怎么次次都被看穿的？


    男孩带顾锦庚前往更衣室，他和文茵两人在门口等待，他向文茵搭话，“我们教会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帮助每一个无法自主生存或者在外受到压迫的生命，教会名字只是历史因素所成，没想到让外人对我们有这样的误解，难怪很少有男性成员加入。”


    “那你是怎么加入的？”文茵问。


    “我吗？”男孩绕了绕头，“我是教会养大的孩子，听说我母亲身患重病，在临死前将我托付给圣女，这里的每一位成员都是我的父亲母亲或兄弟姐妹。”


    顾锦庚扯了扯新换的白色短袖领口，布料上还留着消毒液刺鼻的味道，当文茵推开更衣室门的瞬间，他直接把自己砸进对方怀里，“我累了。”


    闷在她肩窝的声音带着鼻音，手臂像藤蔓缠上文茵的腰。


    “这才哪到哪啊，这就累了？”文茵反手用力揉乱顾锦庚那撮略显凌乱的卷毛，“松手，我们去见见那位圣女。”


    顾锦庚收紧怀抱，文茵的锁骨硌到他下巴，“晚上，我能和你睡同一个枕头吗？”


    文茵突然掐住他后颈，在耳畔压低声音，“如果你现在松手，我可以考虑。”


    文茵感受到顾锦庚不情愿地退开，她主动牵着顾锦庚的手，“别不高兴了，我们走吧。”


    男孩将两人带至教堂后院，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教堂后院有一棵人形的巨树，巨树的每道树纹都像在痛苦痉挛，膨胀的根系掀翻了地砖，树枝繁茂得将整个庭院几乎都要遮蔽住，阳光被扭曲的枝桠切割成碎片。


    树下的女人用金属义肢抵住树干，机械关节发出齿轮咬合的轻响，她缎面挂脖上衣的银线暗纹与树皮磷光微妙共振，风吹起她阔腿裤的金属叶装饰，金光闪闪。


    文茵认得这个义肢，上次招标会上她见过，顾锦庚自然也认得，这个女人是朗香的母亲——朗宁。


    女人转过身，那张与朗香姐有几分相似的脸露出笑意，“你们来了。”


    暮色中的庭院弥漫着茶的苦涩香气，朗宁指尖转动的茶盏，“我知道你们在调查什么，我们并不是敌人。”


    “那些失踪的人在哪？”文茵的茶勺停在杯沿。


    “我想这个问题，顾家二小姐会比我更清楚。”


    “二姐？”顾锦庚皱眉。


    朗宁笑出声，“至于这么惊讶吗？她为了那位徐部长可是连命都不要的，做局杀几个人又算什么。”


    “二姐不可能杀人。”顾锦庚冷脸反驳。


    “是吗？就算是一家人也是会有各自的秘密的。”朗宁冷笑。


    “可二姐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文茵不解。


    顾锦庚蓦地忆起那个有关黑鹰的故事，传说中，【太阳】曾被黑鹰献上一只眼睛作为祭品。他又想起二姐在医院里说过的话“因为他们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此刻，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徐墨羽的离开说不定根本不是什么逃跑，而是两人敞开心扉后的共计，他们想要利用死亡逼太阳现身，夺回那只失去的眼睛。


    然而，仍有一层迷雾尚未揭开。


    茶杯在朗宁手中微微倾斜，茶汤表面映出巨树扭曲的倒影，“林启南的母亲其实并没有死，她只是剥落了【大地】赋予的躯壳，如蛇蜕去不合身的皮。”


    文茵突然按住狂跳的太阳穴，那棵人形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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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轮廓正在她视网膜上燃烧，树皮皲裂的纹路逐渐拼凑成女性舒展的肢体，“这棵树不会就是林启南的母亲吧？”


    “你说的没错。”一根缀满晶状树叶的枝条突然垂落，朗宁任由树枝缠绕手腕，她轻抚着树枝，“当年，她带着【太阳】的神谕来到此处，林家那小子见色起意，明明有未婚妻却来招惹她，她却傻得以为是天赐良缘，最后明明被抛弃了，知道真相的她却还是认为这是神给予的考验。”


    “林启南16岁，她带着林启南再次回到女娲之地，将林启南送去了林家，我还以为她想报复那个男人，没想到她却说她已经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太阳】已经完全接纳她，她无法再作为一个人类母亲继续抚养孩子。


    “当她真的成为【太阳】的一部分后，我才终于明白，她从来没有傻得爱上过一个骗子，也没有自我欺骗式安慰自己接受无理取闹的命运，而是她太爱自己所信奉的神，她愿意为自己的神奉献一切。”


    “我还是不太明白，如果这一切都是【太阳】的指引，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作为【谷神】之子，顾锦庚大概猜到其中的关联。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诞生与林启南的存在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是为了抢夺【大地】遗落的权柄，你以为诸神在星空下摆弄生命造物只是场游戏？太阳】需要脐带，林启南就是那条染血的脐带，只不过这些年我暗中干预，才没让林启南步入他母亲的后尘，但是现在，就因为你二姐那该死的私心，剪断了我们系在他身上的保险绳。”朗宁眼里满是怒意。


    “朗宁阿姨，话不能这么说，都是为了自己在乎的人才导致大家立场不同，也是因为顾虑，才各自算计，事已至此，不如我们相互合作，将计就计。”文茵诚心建议，这场神之间的争斗不应该牺牲无辜的生命。


    朗宁挑眉，“被【荧惑】缠上的小兔子，你可是死亡一直讨伐的对象，和死亡合作，你输的起吗？”


    “谈什么输不输得起的，说起来，徐部长只不过想要回自己的眼睛，这事天经地义，是【太阳】自己不厚道，收了人家的东西，还要欺负人家老实。”文茵只觉得这些事已经乱成一锅粥，干脆搅和搅和大家一起一口闷得了。


    “那两个孩子我已经派人送回家了，有什么需要让那两位治安官直接联系我，别再鬼鬼祟祟地在我的地盘上搞小动作，我们的成员可都不是好欺负的。”朗宁笑着说，算是答应了文茵的邀请，毕竟她可不信什么神，也不可能为【太阳】献身，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朗家和教会。


    “又是一堆麻烦事。”顾锦庚无奈摇头。


    文茵一手揽住顾锦庚，屈指弹他额头，“呆萝卜，你给我振作起来！”


    “所以我们晚上可以睡一个枕头吗？”顾锦庚只关心这件事。


    文茵被气笑了，“可以，行了吧！”


    顾锦庚心满意足地点头，认真回答：“这些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


    “呵！”朗宁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自家女儿也被顾家那个大傻子给“拱”了，气得将茶杯重重地磕在茶托上，茶沫溅出了几点在桌面，她没好气地说道：“你们顾家的男人真是一个德行，要秀恩爱就滚回家去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