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呦此刻非常后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是什么运气？一天之内竟发生这么多让她心惊肉跳的事。


    是不是该考虑去买张彩票了……


    石也同样没料到，前脚还在医院梧桐树下透气，后脚就踏上了“见家长”的旅程。


    刚才几个人在医院门口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鹿兴怀大手一挥：“既然是鹿鹿的男朋友，那就是自己人，择日不如撞日，”他抬头看向石也，“小石晚上有事吗？没事的话和鹿鹿一起来家里吃饭，叔叔今天要露一手。”


    鹿鸣呦把家里地址发给了石也，自己先和父母回去了。鹿医生一听昨晚他主刀的老人是石也的奶奶，直呼缘分不浅，又叮嘱了几句术后注意事项，颇有深意地拍拍男孩的肩膀：“等你啊小伙子。”


    石也先回病房跟奶奶打了声招呼，正好石欢从公司忙完赶来换班。


    他坐上车，打开鹿鸣呦发来的地址，离医院不远。中途经过一家商超，他下车买了一大堆礼物，放到副驾后继续驱车前往。


    回到熟悉的家，鹿鸣呦一点也没感到放松，反而因为惦记着一会儿石也要来，整个人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鹿兴怀倒是很坦然，心情颇佳地在厨房揉面。他所谓的“露两手”，其实就是肉酱打卤面，出自他手的面条，无不筋道爽口。


    吴云华洗了些草莓和苹果放在茶几上。怎么说也是有客人要来，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好。


    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在鹿鸣呦旁边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瞥了眼满脸紧张的女儿，轻笑：“你紧张什么？你爸妈还能把人家吃了不成？”


    鹿鸣呦干笑两声：“哪有啊……”


    她摸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吗？


    “总算有一件事你没骗我，”吴云华慢悠悠递给她一颗草莓，“你这男朋友多大了？是你南大同学？现在工作还是读研？”


    鹿鸣呦机械地嚼了几口草莓，囫囵咽下，支支吾吾地说：“他....他明年要去国外..留学。”


    吴云华皱皱眉，“怎么今年没去？没申上？本科没好好学？”


    “不是...”鹿鸣呦心一横眼一闭，“他明年去国外读本科。”


    “什么？？！！”吴云华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陡然提高，“明年读本科？小石...还没成年？”


    厨房里正在揉面的鹿兴怀也听了个清清楚楚，他瞪大双眼，拿着擀面杖就忙不迭跑出来：“鹿鹿...不是老爸说你..这有点不合适..吧。”


    “不是不是，爸，妈，他成年了。”鹿鸣呦连忙解释，“他今年考上了南大，但和自己的规划不太符，就把学退了，明年要去罗什么岛读书。”


    “你这孩子，说话吓死个人，”鹿兴怀嘟囔着走回厨房，“成年了就行成年了就行。”


    一旁的吴云华还是心有余悸，觉得女儿做事不靠谱就算了，怎么找男朋友也这么不靠谱。


    “就算小石成年了，你也比他大不少呢吧。”


    “也就四岁吧。”


    吴云华冷着脸：“也就四岁？我跟你说啊，我不同意，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现在又找一个这么小的，还要出国读书，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门铃就响了起来。


    不同意归不同意，待客之道还是要讲的。


    吴云华瞪了鹿鸣呦一眼，起身去开门，瞬间换上热情洋溢的笑脸。


    看见门外的男生手里拎满了东西，再想到对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她语气温和中略带责备：“诶呀，你这孩子，来就来，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怎么这么见外？”


    石也礼貌地回应：“阿姨，应该的，初次拜访，打扰了。”


    “快进来坐，”吴云华接过东西放在玄关一侧，瞥见沙发上坐立不安的女儿，“鹿鹿，快给小石倒点水，傻坐着干嘛呢？”


    鹿鸣呦：“......”


    她起身给石也倒了杯果汁。石也喝了一口放在桌上，吴云华热情地招呼他吃水果，笑眯眯地问：“小石啊，阿姨听说你今年考上南大了又退学了？”


    “是的阿姨，”石也坦然答道，“当初志愿填报出了点问题，思来想去还是想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吴云华闻言，不由得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这俩孩子倒挺像，胆子都不小。


    “阿姨还听说，你明年要出国念书，是吧？”


    “是的阿姨，您放心，我都计划好了。前两年我就能修完毕业所需学分，最多三年肯定回来，不会让鹿鹿等太久。”石也说完看了眼鹿鸣呦，继续认真说道，“每年春假我都会回来，平时鹿鹿工作不忙也可以去我那边玩玩，就当度假散心。您和叔叔也可以一起来，我给你们当向导。”


    鹿鸣呦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哟，原来是有备而来啊，这些计划她可都没听过。


    石也也回望她一眼，眉毛一挑，眼神里藏不住一丝得意和傲娇。


    吴云华把两个孩子的互动尽收眼底，微微叹了口气，又回头望望厨房里竖着耳朵听的丈夫，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巧舌如簧、断案公正的吴法官，竟也有词穷失策的时候。


    没过多久，肉酱打卤面就出锅了。鹿兴怀端上桌，招呼大家吃饭。


    鹿鸣呦和石也坐在一侧，吴云华和鹿兴怀坐在对面。


    还没等鹿兴怀动手，石也就起身为大家各盛了一碗面，弄得两个长辈都有些不好意思。


    鹿兴怀清了清嗓子，问道：“小石啊，你今年多大了？”


    “再过四个月就十九了。”石也边说边自然地帮鹿鸣呦拌面，拌好后轻轻放到她面前。


    鹿鸣呦接过来，旁若无人地提醒他：“我爸口重，你少放点肉酱，不然等下你吃不惯。”


    小情侣互动十分自然，吴云华和鹿兴怀坐在对面，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语。


    “小石啊，那你去国外是学什么呢？”


    “插画，就是画画。”


    “画画好啊，艺术，高雅！我以前就喜欢逛画展，上大学那会儿还参加过学校的绘画比赛呢，拿过奖的。”


    “你那是什么奖？安慰奖，只要参赛人人都有的。”吴云华在一旁拆台地说。


    鹿兴怀不满地啧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反正我有艺术细胞，我和小石也算志同道合。你说是吧，小石？”


    石也很快接话：“是的叔叔，每个人审美不一样，不一定一等奖就一定是最好。”


    “就是。”鹿兴怀像是找到了知己，眼睛都亮了几分。


    一顿饭下来，石也吃了三碗面条，可把大厨鹿兴怀高兴坏了。


    临走时，他还不停邀请石也有空常来家里玩。


    待石也走了之后，鹿鸣呦给他发了个信息：[等我。]


    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她跟父母说自己也准备走了。


    吴云华看了看她：“既然我们都知道了，你就搬回家住吧，省的在外面让人不放心。”


    鹿鸣呦立刻凑到她身边，软声道：“妈，咱们家太远了，我租的房子离面包店很近，而且房租都交了好多呢，不住也不能退钱的。”


    “就是，”鹿爸爸在一旁帮腔，“孩子现在长大了，独立了，既然钱都花了就别浪费折腾了。”


    鹿鸣呦感激地看了鹿兴怀一眼，后者悄悄朝她眨了眨眼。


    “你就惯着她吧，”吴云华没好气地说，“话又说回来，小石这孩子...老鹿，你说说，他可比咱们闺女小四岁呢。”


    “我倒是觉得小石这孩子挺好，诶呀，”鹿兴怀笑着说，“孩子们谈个恋爱没什么不好，两个人一起成长，咱们做家长的适当引导就行。只要不走偏，其他的，随他们去吧。”


    吴云华原本还想说什么，听完丈夫的话，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低声嘟囔：“算了算了，我现在什么也管不了了。鹿鸣呦翅膀硬了。”


    鹿鸣呦明白母亲的意思，能说出这话，就表示她不会过多干预或反对。


    她亲昵地挽住吴云华的胳膊，难得撒娇道：“谢谢妈，我翅膀再硬也飞不出您的五指山，听话着呢。”


    鹿鸣呦走后，吴云华洗完澡回到卧室，仍控制不住地唉声叹气。


    床上正在看书的鹿兴怀忍不住开口：“还在担心？”


    他了解妻子，心里藏不住事，有点情绪都写在脸上。


    “就你心大，”吴云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嘟囔：“你说鹿鹿是不是看上小石的脸了？她从小就是颜控。”


    鹿兴怀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颜控是什么意思，他哈哈笑了两声：“你管闺女是不是颜控呢，喜欢就是喜欢呗，喜欢人家的脸那也是喜欢的一部分，别瞎操心了。”


    “我这是瞎操心吗？你看看你嫂子家的姑娘，前两年是不是找了个比自己小的男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妻子说的是谁：“人和人能一样吗？亏你还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呢，这脑子怎么尽钻牛角尖。”


    吴云华一噎，半天说不出话来。


    “但愿吧，但愿你闺女以后靠谱点。”


    -


    鹿鸣呦下楼出了小区站在路边四处张望，没多久那辆熟悉的蓝色布加迪开了过来。


    一坐进副驾，石也有些不自在地问她：“怎么样？”


    鹿鸣呦装傻，明知故问：“什么怎么样？”


    石也抿了抿唇：“你爸妈...对我满意吗？”


    他很少在乎别人怎么看，更不会刻意讨好谁。但今天不一样，他喜欢鹿鸣呦，虽然没想过这么早见家长，可既然见了，就一心希望得到对方的认可。


    鹿鸣呦眼珠一转，促狭心起，故意酝酿了半天，表现得十分为难：“诶..我爸妈...算了不说了。”


    石也心里一沉，下意识的问道：“叔叔阿姨不喜欢我？”


    鹿鸣呦看他一脸挫败无助，不忍再开玩笑，凑近他笑眯眯地说：“逗你的，我父母挺喜欢你的，要不然老鹿干嘛邀请你再来吃饭啊。”


    “真的？”


    “真的。”


    石也半天终于反应过来，顿时脸色铁青：“鹿鸣呦，下次再逗我，你就死定了！”


    -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各自忙碌。鹿鸣呦忙着研发新品，石也则轮流在医院照顾奶奶。


    网暴事件过后，店里迎来了好几波客流高峰，其中不少竟是夜十的粉丝。很多人专程来店消费，就盼着能偶遇大大本人，最好还能要个签名。


    鹿鸣呦每天都会叫跑腿给吴云华单位送些甜品。一开始遭到母亲拒绝，后来见女儿态度坚决，也就由着她去了。


    “老吴，还是生闺女好啊，贴心小棉袄。天天给你投喂美食，我们都跟着沾光。”


    听见同事这么说，吴云华不得不承认，心里有那么点小骄傲、小得意。


    算鹿鸣呦这小鬼还有点良心。


    老太太的身体渐渐好转，已经能适当下地进行康复训练了。


    这天，鹿鸣呦跟钱慧交代了一声，拎着两大袋甜品和一个蛋糕，打车去了医院。


    护工刘阿姨今年五十，照顾老太太好几天了。看着这家人每天轮流来探望，她忍不住感叹：“老太太您真幸福啊，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在身边，对您这么上心，好福气啊！”


    老太太笑了笑。


    “尤其是您那孙女，真不是我说，实在难得。”刘阿姨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每次来都亲自给您擦洗身子。哎，也不知道我以后的孙女能不能对我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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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到了老太太心坎上。石欢这几天的悉心照料，让她这个老婆子都颇为感动。


    老太太记得，石欢刚来石家时才六岁。


    当年儿子石永盛像被迷了心窍，非要娶一个离过婚还带着孩子的女人。不管她怎么反对，一向孝顺的儿子竟意志坚定，无论如何都要和冯青兰结婚。


    不是老太太对离异女性有偏见，只是她调查过冯青兰的前夫，实在不想让自家和赵辉阳那种偷奸耍滑的人扯上关系。可父母哪扭得过孩子？石永盛铁了心要和她在一起，老太太最终也只能点头。


    一开始日子倒也顺遂。石欢虽不是亲孙女，但可爱乖巧，在石也出生前给家里添了不少欢乐。老太太也不是生来刻薄，那段时间也当过慈爱温善的奶奶。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冯青兰嫁进来没几年，赵辉阳就找上了门。石永盛为了不让妻子烦心、不让母亲生气，瞒着所有人把事情揽下来，里外不知填了多少钱。


    直到有一年，老太太无意听见儿子打电话，才终于知道始末。好像也是从那时起，她再也无法心无芥蒂地面对石欢，更没法对儿媳冯青兰有好脸色。


    这么多年，她一意孤行，儿子石永盛孝顺，除了结婚那件事，几乎对她百依百顺。


    石欢终于被她送出了国，冯青兰在她面前越发谨小慎微，亲孙子石也，也很久没有亲亲热热地叫一声“奶奶”了。


    前段时间她老做梦，梦里老头子石涠洲问了和石也一样的问题：“老太婆啊，你累不累？这么多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歇歇吧。”


    那晚醒来后，她一个人在房间沉默地坐了很久。不久，她便让张妈把石欢叫回来，想跟她说：如果愿意，就到家里公司来吧。


    但还没等她开口，谁能想到平时硬朗的身子突然软了一下。摔倒时，她看见了石欢惊吓焦急的脸，听见她连声喊着“奶奶”。


    这一跤，老太太觉得摔得好，摔得轻松了。


    石也和石欢一同进来，老太太便制止了刘阿姨要给她擦洗的手，抬头道：“欢欢，你来给我擦，别人擦的都没你舒服。”


    “奶奶，你这...”石也闻言皱了皱眉，下意识想为姐姐说话。


    石欢抬手打断，将包放在一旁，对护工刘阿姨说：“您放着，我来吧。”


    石也坐在一边，时不时帮忙换水，抿着嘴一直不说话。


    石永盛今天工作安排少，和妻子冯青兰一起到了医院，石欢刚给老太太擦洗完，两人刚好进病房。


    老太太抬眼看看这一屋子的人。VIP单间本来挺大，站了这么多人，倒显得有些拥挤。


    她笑了笑，举起右手慢吞吞地说：“欢欢，你来。”


    “哎，”石欢挂好毛巾，走近拉着老太太的手，“您是想下来活动活动吗？”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坐下，半晌轻轻地说：“欢欢，你...愿不愿意到家里公司来帮忙？”


    刚坐定的石欢有点懵：“啊？”


    “怎么年纪轻轻的，听力还不如我这个老婆子？”老太太笑着打趣，语调提高了些，“我是说，你愿不愿意到家里公司来上班？帮帮你爸。”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长大了想帮你爸爸分担分担，”她顿了顿，“现在还作数吗？”


    见石欢沉默不语，她又点点头：“不碍事，对奶奶心里有怨是应该的。不碍事。”


    石欢连忙摇头，脸上浮现惭愧的神色：“奶奶您误会了，我愿意。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又对床尾站着的儿子说：“永盛，小也喜欢画画，就由他去吧，别强求了。”


    “妈...？”石永盛到现在还对母亲今天这一系列安排有点没反应过来。


    “小也说的对，老婆子我专横了这么多年，现在也不差再专横这一件事，”她咳了一下，“就这么定了，孩子喜欢什么，就随着去吧。”


    -


    鹿鸣呦进门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一屋子人神色凝重，只有老太太独自一脸轻松，闲适地躺在病床上休息。


    “哟，小鹿来了。”老太太看见她，笑眯眯地打招呼，“怎么又拿这么多东西？”


    鹿鸣呦先把一大袋甜品送到鹿兴怀的办公室，另一袋和蛋糕则直接提进了石也奶奶的病房。


    她笑着点头：“奶奶，您上次说想再尝尝我做的蛋糕，今天这个成分特别干净，还无糖，适合您吃。”


    老太太心情很好，直说让她下次别破费，人来看看就好。


    石也望着进门的鹿鸣呦，嘴角漾起淡淡的笑意，迎上前轻声问：“怎么没跟我说？我可以去接你。”


    “怎么没说？”鹿鸣呦微微噘嘴，“我给你发微信了呀，你倒好，理都不理我？”


    石也拿出手机，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误触了静音键，一连几条微信都没看到。


    没等两人多说，查房的医生护士推门而入。鹿鸣呦睁大双眼，为首的这位竟然是她父亲鹿兴怀。


    一进门，几人都喊了声“鹿医生”，只有石也不太自然地叫了声“鹿叔叔”。


    冯青兰正微微蹙眉疑惑时，又听见鹿鸣呦轻轻喊了声：“爸。”


    查完房，鹿兴怀照例叮嘱了几句，转身要走。一旁沉默许久的石永盛从容上前，低声唤道：“鹿医生。”


    身后的医护人员都已离开病房，只剩鹿兴怀一人。他转过身：“还有事吗？”


    石永盛看了眼一旁局促的两个孩子，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您什么时候方便，咱们两家一起吃个饭，就当....认识认识。”


    鹿兴怀闻言也瞥了女儿一眼，挑眉应道：“行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