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合欢香尽
作品:《青玉案》 “四姑娘节哀。”顾宛青刚踏出房门,身后便响起了如沁入冰水般透彻的嗓音。虽是关心,却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男子乌发浓稠如墨,双眸狭长,唇色殷红。身着玄色大氅,魁梧高大,瞳孔微沉,正细细端详着顾宛青。
顾宛青见男子身边站着的小厮是富贵,心下了然。
“臣女深谢殿下当日救命之恩。”顾宛青深深福了个礼,眼角瞥见李景瑜腰间挂着的青玉,眉间一蹙。
“四姑娘不必客气,老太师亦是我的恩师,他的独孙我如何能够见死不救。”虽是关切之语,却不带丝毫感情。
“殿下是臣女的恩人,祖父自幼便教导臣女知恩图报。”
“臣女有一事想禀告。殿下可否到旁一听。”顾宛青壮着胆子,离这个压迫感十足的男人站得近了近。
李景瑜见她言辞切切,虽疑惑此人意欲何为,可还是随着顾宛青到了廊下。
“不知殿下腰间这枚青玉是从何而来?”
“是本王亡母遗物。”李景瑜眉头一皱,冷声道。
顾宛青一惊,忙福礼道,“臣女不知,无意冒犯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顾宛青见宁王没有深究的意思,遂俯首正色道,“陛下这枚青玉,种水上佳,且纹理和雕刻的手法特别,应是墨洛国所产。但是此玉眼见尺寸和重量却不和谐,依臣女愚见,应为中空之物。”
李景瑜少有的愣了神。
“臣女此言也只是猜测,但殿下即为臣女的恩人……臣女认为,对恩人怎么也得做到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顾宛青之所以为三房求得最少份额的产业,一是为了保住三房,二是顾宛青实在是不缺银子缴用。
许是继承了母家的经商天赋,顾宛青分别于东、西市经营着若干商铺。做的多是销往西域的买卖,仗着一手不俗画技和营销手段,生意实在是不错。
本想着赚够了银两便带着父亲母亲与顾府分府别住。
可父亲此次回京,是带着军功回来的,圣上早已赐下了西市南边沁色路的将军府供三房一家居住。顾宛柔却也乐见其成,这可是给她省好大一笔银子。
顾宛柔没有什么大志,脑袋里一门子发财之道。本是闲来无事时画上两笔供自己吃喝,不曾想这些西域人士对她的画作如此痴迷,不惜哄抬物价、溢价购买。
于是,顾宛柔先是在西市盘下了一家不大的店面,做着自己的独家经销商。
此店便叫青玉阁。
掌柜的名叫雀生,家里人都没了,本是活不下去了,到庙里讨食,却被小僧以不可阻碍贵人朝拜之由赶出寺庙。
恰巧被顾宛柔见到,“连和尚都不愿意救你。”
顾宛柔向他伸出手,“跟我走吧。”
后来便安排他照看着店面,雀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也细心能干,不到一年,青玉阁便在京中占了五家店面。成为了全京城最大的对外贸易中心。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便是顾宛柔的生活宗旨。现在确确实实是饿不着了。
除夕之夜,显阳殿中以椒涂壁,雕栏华著,薄澈若无的轻纱绣帘随风飘动。宫阙深窈处盘龙舞凤的秀筑陈设若隐若现。
“安乐生辰将至,可想好要什么礼物没有啊。”,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的显帝微笑道。
琉璃宫灯在鎏金穹顶下投出斑斓光影,李安乐望着食案上那盏雪蛤燕窝羹——这是今岁墨洛进贡的极品,统共只得三盏,此刻帝后与她的玉案前各摆着一盏温润如玉的白瓷。
"安乐这身蹙金绣鸾袍,倒比太子的团龙纹更衬这除夕的喜气。"皇帝笑着将象牙箸搁在五福捧寿筷枕上,眼角笑纹里盛着二十年如一日的宠溺。
他身侧韦皇后执壶的手微微一颤,鎏金壶嘴溢出的屠苏酒在龙袍袖口洇出暗痕。
李安乐扶着嵌宝金护甲起身,九翟冠垂珠随着动作在烛火中划出星河:"儿臣斗胆,想向父皇讨个生辰礼。"余光瞥见太子正夹给李景瑜一块炙鹿肉,玉冠下眉眼温润的令人憎恶。
皇帝接过掌印太监呈上的紫檀木匣,匣中躺着支和田玉雕的九凤衔日笔:"你上月批的盐税折子甚好,这杆..."
"儿臣想求父皇封儿臣为皇太女。"清凌凌的声音劈开丝竹,乐坊的《万年欢》戛然而止。三皇子筷间鹿肉"啪"地掉进霁蓝釉盘中,溅起的酱汁污了太子杏黄蟒袍。
皇帝抚触玉笔的手指蓦地收紧,青白玉凤首在掌心硌出深痕。
"安乐!"韦皇后呵斥道。
"父皇教儿臣读的《帝范》有言,立储首重贤能。"她忽然从袖中取出泛黄的奏折,二十年前朱批"安乐聪慧类朕"的字迹刺得皇帝瞳孔骤缩。
满殿抽气声中,皇帝竟低笑起来。·
"容朕再议。"皇帝顿了顿,取下颈间伽楠香朝珠戴在昭宁腕间,一百零八颗沉香木珠还带着帝王体温,"正月十五上元节,朕带你登永定门赏灯。"
安乐的指尖划过白玉栏杆,寒露在鎏金护甲上凝成细珠。她望着显阳殿外飘落的细雪,耳畔犹自回响着两个时辰前皇帝说的那句"容朕再议"。
"殿下,金丝燕窝煨好了。"顾宛柔捧着掐丝珐琅食盒跪在阶下,藕荷色宫装衬得她眉眼愈发温顺。
安乐的目光掠过她发间新戴的东珠步摇——这是三日前母后赐下的,母后表面上给她寻了个伴读,实则是在物色太子妃人选。
不过瞧着太子哥哥对这个顾家大姑娘总是态度平平。
顾家本打算只送顾宛柔一人进宫,太子却是求到了父皇面前,将顾家三姑娘顾宛宁也送进宫来了。
"起来罢。"昭宁接过瓷盏,看着琥珀色的汤羹泛起涟漪,"听说太子带病还仍与阁老们议事到戌时?"
"是,陛下夸赞太子殿下勤政,特赐了貂裘。"顾宛柔话音未落,鎏金盏已重重磕在案几上。殿内沉香陡然一滞,捧着铜雀灯台的宫女们齐刷刷跪倒。
昭宁忽又轻笑出声,道:"顾家这回的买一送一,想必你心中甚是不忿吧?"
“本宫听闻父皇欲成全你三妹妹和太子哥哥的良缘,而将你赐婚给三皇子。”
顾宛柔听闻,手指攥得青白。“哦,对了,说来三弟弟也是你的亲表哥呢,这种亲上加亲的好事,本宫自然是要恭喜你的。” 安乐满意地看到那双杏眼里闪过暗芒。
安乐忽而靠近顾宛柔,轻声道:“可若是大姑娘对这婚事不满意,本宫倒是有一法子……”
"听说赤璃新贡的合欢香能安神,明日你去东宫侍疾时,可给太子点上。"
月光像淬毒的银针,刺在顾宛柔颤抖的指尖。她望向铜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听见身后太子翻阅奏折的沙沙声渐渐迟缓。
当鎏金香囊坠地的脆响传来时,菱花窗外的梅林恰到好处地响起巡夜侍卫的脚步声。
"逆子!"皇帝的龙纹皂靴碾过散落的奏章,瞪着榻上衣衫不整的两人。
太子脸上仍染着合欢香所致的红晕,正要开口,却见顾宛柔攥着撕裂的衣襟哭道:"臣女原是在梅林为陛下折枝祈福,谁知太子殿下他……"
话音未落,一枚蟠龙玉佩从凌乱的锦被中滑落——正是去岁万寿节皇帝亲赐太子的。
安乐站在垂花门后,冷笑着听着殿内此起彼伏的玉器碎裂声。
“公主若想成事,还需再添一把火。”驸马王钰从后面搂住安乐的腰身。
"殿下可知赤璃国近日起了时疫?"王钰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鸩酒,薄唇擦过她耳畔东珠。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映亮王钰眼尾用朱砂描摹的泪痣。
这位宰相独子裹着银丝亵衣,发丝用银簪随意束起。
他的指甲划过羊皮地图,在赤璃国位置戳出个窟窿:"他们国师已炼出解药,若是这疫病‘不慎’传到陇西..."
安乐听闻,猛地攥住他咽喉,嵌宝护甲在瓷白肌肤上压出红痕:"你当本宫是屠城灭国的昏君?"她分明看见王钰喉结在自己掌心颤动,狭长的眼眸颤抖,却是享受起了他对她的惧怕。
"咳咳...殿下明鉴。"王钰就着她掐握的姿势仰头, "正月二十陇右军换防,守将郭仪是受了殿下恩惠的斜封官,自是唯殿下命是从。"安乐听闻,松开手。
王钰忽然含住安乐腰间玉佩的流苏,舌尖卷着金线呢喃:"三万石军粮在凉州驿站停了五日,正巧与赤璃商队同仓..."
见安乐仍在犹豫,王钰道:"殿下且看这水晶镜。"王钰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箭伤随着呼吸起伏,"那年瓦剌围城,臣这身子挡了您三支狼牙箭。"
他握着昭宁的手按在伤疤上,肌肤相触处传来不正常的热度。
"如今臣愿再当一回盾牌。"他蘸着酒液在案上画出瘟疫扩散的路线,"恶名由臣来背,史书工笔只会记载长公主献药救民的功德。"
忽又轻笑:"自然,若事败...臣这祸水总得有个沉塘的结局。"
烛火将两人身影投在《江山万里图》上,二人扭曲的影子正好扼住地图中的皇陵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