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腊月惊变

作品:《青玉案

    顾宛青觉得大事不妙。


    这次的落笔也太潇洒了,不符合她平日里装的小白兔人设。


    “青儿的画技倒是长进不少,可是私下偷偷练习了?”刘氏眉眼轻抬,佯装漫不经心道。


    顾宛青还未回应,耳边便响起了尖锐的女声。


    “四妹妹怕不是从哪得知了皇后娘娘要在家中为长公主选伴读的消息,便觉得自己也能够得着的宫里的路子了?”


    顾宛柔将手中的笔放下,捏着她那把本就尖细的嗓子道。


    刘氏轻蹙了下眉头,被顾宛青捕捉到了。


    自祖父让顾宛青到大房这头随着几个姐姐一起学着些诗词道理,已经七个年头了。


    而这位大姐姐在阴阳怪气各位妹妹的路上总是孜孜不倦,仗着自己顾家长房嫡长女的身份,总是摆出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嘴脸。


    顾宛青起身屈膝向刘氏和顾宛柔恭恭敬敬地福了个礼,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说。


    “大姐姐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妹妹了,妹妹自知资质平平,也从未曾听说什么入宫伴读的消息。只是父亲母亲既已将我送到大伯母这儿聆听教导,我若是得了些许长进,也是大伯母不嫌弃我见识粗鄙,愿意多教我些罢了。”


    话毕一抬头,眼里竟泛起了泪光。侍女小冬看着自家姑娘又演上了,忙低下头,生怕笑出声将姑娘的戏台子给砸了。


    “我何曾嫌弃过你,宛柔就是性子急,说话没遮没拦的。”


    刘氏将顾宛青轻轻扶起来,笑脸迎上,“好孩子,你可别生她的气,咱们一家自是要和和睦睦的。”


    顾宛柔点了点头。


    “不好了!不好了!”林妈妈急匆匆来报,“大夫人不好了!老爷下轿子的时候下人没伺候好,踩空了!”


    “什么?可去宫里请太医来看了没有?”


    刘氏先是被惊得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揉了揉左手的玉扳指,随后又镇定下来。


    林妈妈连连点头,许是刚刚跑得太快,说话还有些上不来气,“大公子已经派人去宫里下帖子请太医了,想必也快到了。”


    “你们先随我去看看你们祖父吧。”众人便往玉凉斋去。


    一进门,顾老太太王氏已趴在床边哭天抢地,大伯顾文杰二伯顾文谦亦跪在床头。


    看到刘氏进门,顾老太太指着刘氏的鼻子破口大骂:“老爷就是因为你们几个生不出来儿子,整日忧思忧虑,恐顾家基业无人继承,才会不小心摔倒的。”


    又转头扑向顾老太师的床榻,“老爷啊,顾家要无后啊!”


    “三公子回来了!”


    顾宛青听闻,起身向还未卸下兵甲的父亲行了个礼。


    顾文博人不如其名,弃文从武,随挚友苏振民镇守边关,鲜少回府,是太师府中唯一从军的。


    “你还知道回来!若是你父亲有个三长两短,你见不到最后一面,你就给我带着你那个商贾媳妇滚出顾家,不要见我最后一面了!”


    顾老太太对这个叛逆的小儿子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家里给安排的礼部职务,不去,非要去边关,说是男子自当保家卫国;家里给安排的书香世家的小姐,不娶,非得娶一个商贾之女,说是两人一见钟情,必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儿子不孝,可想问太医是否还在家中。”顾文博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满脑子却是自家夫人正在鬼门关前来回试探,“青儿母亲随我从军营快马赶来,路上颠簸致生产日子提前。”


    顾文博急切道:“儿子斗胆一问,能否请太医前去看看。”


    顾老太太正要发怒,顾文杰见状,对这个情种弟弟说:“太医还在给父亲开方子,可先让府医去给三弟妹看看,待父亲这边无事,便让太医过去。”


    顾宛青见父亲左右为难的样子,当下便道,“谢大伯父,那侄女便先带府医去看看母亲那的情况。”


    “爹爹,娘那有我你放心,你便在祖父跟前好好守着。”顾宛青出门前对父亲轻声说。


    “好,青儿,若有任何不妥你即刻差人来报。”顾文博急急地说。


    “娘!”顾宛青带着府医急匆匆地往内屋赶,一见母亲脸色苍白、全身虚汗,心好似被刀尖儿扎了一样。


    “青儿来了,娘别害怕。”顾宛青握着母亲的手道。


    “看你,眼泪扑嚓扑嚓地掉,倒是看起来比娘更害怕些。”袁氏虚弱道。


    府医把脉后眉头紧蹙,顾宛青见状示意府医到前厅。


    “可问先生,母亲这样可如何是好?”


    “三夫人脉弦滑脉弦滑,胎位不正,更伴胸闷气急而至早产。”


    “可有办法使胎位正过来?”顾宛青道。


    “若非早产,小人可施针使胎位回正,可……可也需要至少三日。”


    府医顿了一下,“小人学医时,师父门下似有名姓黄的女徒弟,医术精湛,师父于是将回正胎位的手法独传与她。”


    “此人现在何处?”


    府医眼神先是一滞,“这位师姐先是进了苏将军府当差,后而作为苏贵妃的陪嫁嬷嬷一道进宫了。”


    随之明亮起来,“若是能让她来替三夫人回正胎位,必能母子平安。”


    顾宛青快步走出里屋。


    “小冬,备车马。”顾宛青转念一想,“不对,要快马,两匹。”


    “姑娘可是要到宫中寻这位嬷嬷?可咱们没有拜帖呀。”小冬疑惑道。


    “这位嬷嬷我也曾听说过,据说医术甚好。自从苏贵妃仙逝,便随宁王到了宫外,做了宁王府的管事嬷嬷。”


    小冬一听宁王的名号,心凉了半截。


    这位宁王殿下是当今圣上次子,日日声色犬马沉溺于烟花柳巷之中,为人跋扈妄为。


    “宁王殿下名声极差,这种人……这种人如何能帮我们?”


    “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们先去将军府找苏瑶,希望这位宁王殿下能看在自家表妹的份上帮我们一把。”


    “王爷昨日忙于公务,寅时才歇下,现下还在休息呢。”王府小厮富贵回道,“二位姑娘请回吧。”


    “表哥能有公务?你少说这些狗屁倒灶的话糊弄我,我可不是莽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两命!是十四级浮屠!”


    苏瑶大怒,掐着富贵耳朵吼道。


    “臣女实在是无路可求,这才求到王府。”顾宛青含泪跪在王府门前,本就清减的身子在这腊月寒风中更显萧瑟。


    “若是王府往后有用的到臣女之处,臣女愿以性命相报。”


    富贵见状,心下不忍,“那我便再为姑娘通传一声。”


    “你别哭了,我这位表哥虽不着调,但心地却善良……心地应该善良,定能救你母亲的。”苏瑶将顾宛青扶起来,轻声安慰道。


    富贵在房前踌躇不前,屋内深沉的嗓音传来,“何事。”


    富贵一拍脑袋,下定决心,推门而入。


    堂屋上首坐着一位身着白衣正闭目养神的男子,白衣敞开,发髻松散随意,手中握一枚种水虽不是上佳但纹理却特别的青玉。


    人和玉都与周围奢侈至极的摆设格格不入。胸前缠着绷带,微微沁血。这便是显帝次子,宁王李景瑜。


    富贵将王府门前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地告知宁王。“奴才也是看顾三姑娘可怜,才……”


    李景瑜听着这番话,面上波澜平静,愈发握紧了手中的青玉。


    “黄嬷嬷,便劳烦您走这一趟。”


    黄嬷嬷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端着药,“可是哥儿你的伤……”


    “无妨,先救人吧。”语罢,李景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黄嬷嬷本还想坚持,却瞧见李景瑜手里正紧握着的那枚苏贵妃留给他的青白玉。


    霎时间,黄嬷嬷眼底蓄泪,声音颤抖道,“那奴婢便去一趟。”


    富贵便领着黄嬷嬷出了里屋,随顾宛青去了顾家。


    李景瑜仍坐在上首,不发一言,面色不改,骨节分明的双手却被攥的清白。


    “三房得子。”刘氏听闻心中微凉,面上却不慌不忙,“知道了,你打发人送些礼去。“


    “是。“林妈妈退下。


    房门刚合上,就听见里边摔锅砸碗的。


    “早就让你下手,把这隐患给除个干净,你非得跟我装什么兄弟情深,说这么做有逆大伦,说那贱人肚子里的肯定是个闺女。现在好了,嫡长孙被三房夺了,还是从她袁氏肚子托生出来的,往后更是要带的一屋子商贾之气,我,我们家,我大姐姐岂不都要被笑掉大牙。”


    刘氏平日顾着自己主母的身份,刘家的体面,刘德妃的名声,总是装出一副温柔娴雅,和蔼可亲的大家风范。


    可现在在顾文杰面前,却也顾不上这些体面了。


    刘氏怒不可遏地拍着茶案,指着顾文杰的鼻子骂,“你这个礼部侍郎更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


    顾文杰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以为我今天在太医给父亲开药方时,在一旁问的事无巨细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拖延时间,让那妇人一尸两命吗。你自己生不出来儿子,到怪起我来了。今早向父亲提了将外面那个领回来,把福哥儿记在你名下……”


    “顾文杰!你休想!你怕是不认识我们刘家了,你敢把这些个小贱人领进顾家,我就敢把他们领进地府!”刘氏发疯的样子与白天在书堂教姑娘们诗词书画的模样可真是天差地别。


    顾文杰没有反驳,反而气势减弱了。“父亲没同意,还被我气的没站稳从马车上摔下来了……”


    “……原来是你,罢了,这一棋算是废了。大姐姐说皇后欲在京中贵女中选几位名分贵重闺英规秀的姑娘做长公主的伴读。”


    顾文杰疑惑道:“若是选伴读,虽说不用气质美如兰,但也求个才华馥比仙……皇后这是何意?”


    刘氏还生着气,转过身不搭理顾文杰。


    顾文杰见状,坐到刘氏身边,轻轻摩挲刘氏的腰,耳语道:“夫人可愿为你的枕边人解惑?”


    “皇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给太子物色太子妃呢。”刘氏哪经得住这般柔情,身子早就软了,语气缓和了许多。


    “如今柔儿也到了议婚的年纪了,要是有什么外室私生子的丑事流传出去,坏了她的名声,碍了我儿的太子妃之路……”


    “夫人在说什么昏话,从始至终,从今往后,我的身心都只有夫人才拥有。”


    “你可舍得外边儿的莺莺燕燕?”刘氏轻哼道。


    “太子妃和嫡长孙相比,孰轻孰重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顾文杰将刘氏搂着在耳边轻轻吹气,逗得刘氏身子发烫,“况且柔儿可是我与夫人的独生女,我们不指望他难道指望那个商贾出身刚刚落地的小娃娃吗?只要柔儿能当上太子妃,我们大房自是千好万好。你姐姐素日与皇后交好,可得托她在圣上和皇后面前多美言几句。”


    “说来也怪,从前也不见姐姐与皇后有多亲近,自从姐姐自请携三皇子出宫居住后,两人倒是亲热起来了。”


    “别管她们亲不亲热了,娘子可愿意跟相公亲热亲热……”


    西院正在亲热着呢,东院也个个都喜笑颜开。


    “恭喜三弟三弟妹喜得嫡子,我呀,可算是再也不用听老太太的说教了!天天说我生不出来,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呀,还不得讲究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顾家二夫人叶氏是个直爽性子,向来看不惯大夫人娇柔做作的装腔拿调。


    “你害不害臊,小点声,别吓着我小侄子了。”二公子顾文谦虽资质平平,但为人情绪稳定,温顺谦和,与叶氏倒是性格互补。


    “男子汉大豆腐!哪能轻易被吓到!”


    顾文谦听得眉开眼笑,“夫人,那是男子汉大丈夫……”


    “大家能听得明白不就成了,不必拘泥于这些犄角旮旯。”


    叶氏脸一红,也不知是被纠正的害了羞还是见到夫君满脸的宠溺笑意害了羞。


    “要我说,以后小侄子不如就送到我家去,让我父亲大人亲自教导他从武从军,精忠报国!”叶氏兴奋道。


    “二嫂嫂,我也是从军的……”顾文博微笑着打断了嫂嫂的激情澎湃。


    “……哈哈,那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