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决裂
作品:《我本将心向沟渠》 人间的真相原是这样,可怜到让人不忍细看,讽刺到让人笑出泪来。
祁悠然一个人在松风楼坐了一整日。
日光从窗子里囫囵探进来,浅尝辄止地落在屋内,又悄无声息地一寸寸西移,最终认命一般,被浓稠的暮色吞没。
楼外的市声喧嚣、光影流转,模糊不清,与她毫无干系。
她就那么坐着,任光阴无声地淌过去。
用了不知多久,才勉强把自己拼凑好。
当街边次第亮起点点灯火时,她才终于起身离开。
“我想自己走走。”她对着侍卫冷冷开口,“离我远点。”
夜风裹挟着白日残留的暖意,迎面拂来,带着点未散尽的人间烟火气。那风极轻柔,若有若无地拂过她微微红肿的眼眶,带来一丝虚幻的抚慰。
一阵抽泣声传来。
祁悠然一愣。
她循声看去,昏黄灯笼的光晕下,映出一张颇为眼熟、却更显枯槁的脸。
那妇人抬头,浑浊的眼睛撞见祁悠然,也是一怔,旋即慌忙垂下头:“草民……参见郡主。先前……给郡主添麻烦了。”
祁悠然想起来了,是曾经拦住她支工钱的妇人。蓦地扑过来,害她的糖葫芦落了地。
后来陈掌柜絮叨过多次,这妇人为了她那赌鬼儿子,使劲百般解数拿取工钱,就为了填那无底洞。
她曾特意叮嘱过,工钱只发够她糊口的份,按日发,余下的,替她悄悄存着,算是给这绝望人生留一点微末的退路。
“你今日遇见我,倒是不提支钱替你儿子还赌债的事了?”祁悠然的声音干涩,嘴角勉强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说出的话依旧刻薄。
妇人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我儿……没了。喝得烂醉,去赌场的路上,一头栽进沟渠里……没了。”
话语里听不出太多悲恸,只有一种木然。
“……节哀。”祁悠然沉默半晌,只挤出这两个字。
妇人竟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嘴角:“其实……也算是解脱了。”
“他天天泡在赌坊里,把家里的积蓄都挥霍光了。我……我托人买过砒霜的,就藏在灶台缝里……想着,下在饭里,一了百了,大家都清净。”
她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讲旁人的故事:“可那天,瞧见他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珠子都发绿……我这心,又软了。那包砒霜,到底没舍得抖落下去。”
“眼下,他真没了……我躺在床上,闭了眼,反倒只念起他小时候,跌跌撞撞扑过来喊娘的那点子好了……”夜风吹起她鬓角散乱的白发,她抬手随意拢了拢,“这不,就出来买他以前最喜欢的枣糕。”
“实在没忍住落了泪,让郡主见笑了。”她胡乱揩了揩眼角的水光。
祁悠然静静地望着她。
昏昧的光线下,妇人脸上的泪痕尚未干透,湿漉漉地亮着,反衬出一种奇异的柔和来。
是尘世间母亲们独有的那份温润揉成的光晕。
祁悠然看着,心里一动,竟生出些羡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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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那妇人捧着油纸包,蹒跚的背影渐渐融入长街的阴影里。祁悠然站在原地,喃喃自语:“解脱么……”
她又何尝不是那喂养毒瘤的人?
那妇人用血汗钱,喂养着一个赌徒儿子;而她,喂养着名为“情爱”的毒瘤。
妇人至少有过孩子带着天真与童稚的真实温暖,而她的婚姻,恐怕从最初,便是她耗尽心力去追逐的一场虚妄。
她的“枣糕”又是什么呢?
她不想再等一个虚无缥缈的“以后”了。
妇人的债,老天替着收了;她的债,她会亲自收。
何必等命运施舍那点迟来的、未必存在的“解脱”?
她自己,便能做那把剜除腐肉的刀。
前路茫茫,夜色如墨。
是黑是白、是冷是暖、是生是死……横竖都辨不清了。
但总归,是她自己的路了。
踩下去,是荆棘是坦途,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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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那点子决心,府里的日子也不那么难捱了。
正思忖着如何了断这盘死棋,一队侍女突然捧着锦匣漆盘,鱼贯而入。
“何事?”祁悠然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物什,蹙起眉头。
为首的侍女觑着她的脸色,恭谨地开口:“回郡主,是侯爷……吩咐送来的新衣和首饰。”
祁悠然一顿:“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过几天便是春耕宴了。”侍女捧着托盘的手微微发紧,小声提醒道。
原是怕自己使小性子,让他难堪,特意送来的安抚与封口。
祁悠然不再言语,只伸出指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托盘里那些珠光宝气的累赘。
她的目光在其中一只玉镯上多停留了一瞬。
玉质极好,莹润通透,水头十足。
那侍女敏锐感觉到了她目光的微妙,心头一动,忙从另一个侍女捧着的锦盒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瓷瓶,小心翼翼地呈上:“郡主,这是侯爷特意寻来的祛疤膏,说是……宫里的秘方,对消褪疤痕最是灵验不过了。”
祁悠然闻言却笑了。
怎么?他是嫌自己手上的疤,碍了他的眼,也碍了他侯府的体面,上不得时令宴会的台面了?
“收回去,他的东西,我一件也不要。”她声音冷下来。
满室死寂。侍女们捧着锦盘的手微微颤抖,大气也不敢出。
顿了顿,祁悠然补了一句:“东西抬回去,原话带到。也替我带一句,春耕宴我会去的。请他,莫要为难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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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春耕宴。
马车缓缓停下。
车厢内,空气凝滞。
顾濯的目光落在身旁的祁悠然脸上。
那张曾经明艳张扬的脸庞,此刻却一丝表情也无,只余下一种拒人千里的空白。
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惯常的冷淡:“我先去前殿。”
他顿了顿,终是补了一句:“你今日……莫要沾酒。”
祁悠然没理他,车帘甫一掀起,她已倏然起身下车。将他未尽的话语和沉沉的注视,一同抛在了身后。
“……”
顾濯看着她漠然的身影,唇线抿紧,最终只余下一片沉沉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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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边。
祁悠然临水而立,一身华服衬得她身形愈发清冷孤峭。
池水映着她模糊的倒影,也映着天际一片寡淡的流云。
“郡主今日怎的有雅兴寻我?”温颜步履轻缓地走近,看着眼前一身端雅华贵的女子,声音带着一丝审慎与探究。
“我答应和离,但是有条件。去给夏嬷嬷的牌位嗑三个头。”祁悠然看她,“先前从马下救过你的那位老妇人。”
温颜愣了愣:“……夏嬷嬷?”
她似乎费了点劲才想起这个人,随即眉心微蹙,声音依旧维持着那份得体的柔和:“郡主,逝者已矣。我自会替她多抄几卷佛经,供奉于……”
“呵。”祁悠然冷笑打断她的虚伪,“我就知道。”
她看着温颜那自以为拿捏一切的得意笑容,心中满是厌恶。
她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随之消失了:“那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温颜看着她骤然逼近的身影,心头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祁悠然,你要做什么?”
祁悠然没搭理她,用手猛地抵在温颜单薄的肩头,狠狠向前一推!
“噗通——!”
水花四溅!
温颜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狼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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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地跌入池水中。
精心梳理的发髻瞬间散乱,昂贵的衣裙被水浸透,狼狈至极。
她徒劳地扑腾着,呛咳着,方才的优雅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落水狗般的仓皇与不堪。
岸上,祁悠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水中挣扎的身影。
“我最近是脾气太好了些吗?怎么随便什么人都敢凑到我眼前来挑衅?”她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淡,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番动静不小,瞬间引来了宫人和远处三三两两的贵妇。惊愕的目光、压抑的私语由远及近。祁悠然却全然不在乎,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些弯弯绕绕的心计,她学不来,也懒得学。
对付这些腌臜事、腌臜人,她只信奉最原始、最直接的法则——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推人下水?手段是粗鄙了些,是毫无长进。
但是,那又如何?
她只需要确保对方能实实在在、刻骨铭心地体会这呛水的痛苦便好了。
唯一遗憾的,是眼下天气转暖了,这池水,终究少了些刺骨的寒。
若是早些时候,在数九寒天里动手……那滋味,想必更教人刻骨铭心。
她讽刺地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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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尚未完全平息,温颜湿淋淋地被人七手八脚地自池中捞起,裹着瑟瑟发抖的身体,又羞又恼,面色难看,步履踉跄、惶惶然地被一众惊慌的侍女簇拥着离开。
祁悠然若无其事地看着这出闹剧收场,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也就看到了远处的那人。
廊下。
顾濯不知已立了多久。一袭深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挺拔。
一簇新发的枝叶,恰好横斜在他脸前,将他的面容严严实实地遮蔽了去。只剩下一道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那周身散发出的凌厉的寒意。
然后,那身影动了,阴影里剥离出来,一点一点镀上日光,一步一步朝她迫近。
他的身形愈发清晰,整个人便曝在庭院炽烈的光里。
祁悠然却寸步未移,只是微微扬起下颌,冷眼等待着他的质问。
顾濯在她面前站定,眼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
祁悠然却忽地笑了。她缓缓抬眸,对上他沉郁的眼,唇边那抹讽刺的笑意更深:“先前的宫宴,你误会我推了温颜,我似乎……都没等到你的半句道歉。”祁悠然看他,“但是,现在不用了。”
她微微倾身靠近他,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荡:“毕竟你已经亲眼看到了,人,实实在在就是我推下去的。”
顾濯眸中一片沉色。
祁悠然却不再看他,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停顿都吝于给予,径直抬步,便要与他擦肩而过。
顾濯蹙眉,生出些莫名的预感,自己似乎要留不住她了,下意识地,他攥住了祁悠然的胳膊。
祁悠然一愣,用了十分的力气,倏地挣脱开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顾濯。”她直呼其名,疏离得如同陌路,“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是个疯子。”
言罢,她不再停留。
裙裾带起一阵决绝的风,她兀自走进了那片阴影里,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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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论在温颜被搀离后渐弱,只剩下嗡嗡的余音。
江烨适时走近,压低声音请示:“侯爷,眼下……如何处置?”是压下流言?安抚温家?还是……
顾濯却置若罔闻。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道浓墨重彩的瘦削身影,直到在他眼前彻底消失。
风大了些,穿过庭院,带着些许凉意,拂动他深色锦袍的衣角。
半晌,他才缓缓垂下眼睑,掩住眸底辨不出情绪的墨色。
“她穿得薄……风起了。”他顿了顿,“让人给她带件披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