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戏文

作品:《我本将心向沟渠

    屋内一时只余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在昏黄灯光中轻轻缠绕。


    间或响起碗沿与勺柄的声音,相撞后一触即分,发出极清冷的一声“叮”。


    “为何最近事情如此繁忙?”祁悠然的目光落在顾濯略显清减的侧脸上,不解地问。


    顾濯手中银匙在碗沿上轻轻一顿,那“叮”声便比方才更清晰些。


    他眼帘微垂,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呈御览的书稿里挑出了几处纰漏,需得重撰,偏又期限将近。”


    “有人给你使绊子了?”祁悠然皱眉。


    这官场里的弯弯绕绕,明枪暗箭,可比那戏台上唱的花样还多。


    顾濯的眼睫在烛影里微微一颤,垂了下去,目光落在碗中袅袅升起的一缕微薄热气上,声音也像那热气一般,虚虚地浮着,不着痕迹地散开了去:“在其位,谋其事罢了。横竖都是分内工夫。”


    话是同往常一样简短,甚至更平淡,听不出情绪。可祁悠然却从中听出了些许不愿多言的自矜。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那张宽大的书案。


    案头早已被堆积的案卷与典籍侵占,层层叠叠,竟垒砌起几座森然的“西楼”。


    书册本是明智的,是红尘里难得的清静去处。往昔偶有心绪郁结,只消独上那精神的高阁,凭栏远眺,或吟哦,或咏叹,天地便也开阔了。


    可眼下,这层层叠叠的“楼台”密密匝匝地挤挨着,非但遮断了远眺的视线,连一丝天光也吝啬漏下。它们不再引向旷达,倒像是由他——这个被无情征发来的徭役,一册一册、一卷一卷,垒起了一座囚笼。


    烛火幽微,映着那清减的侧影,愈发像笼中一只折了翼的鹤,羽衣黯淡。


    祁悠然心底蓦地浮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她可否学那哭倒长城的孟姜女,将这森严的书城也一把推了去?或者像移山的愚公,将这无穷无尽的案牍之山,连同那压在他肩上的无形重轭,一并倾覆了,还他一个海阔天空?


    她转而又自嘲地想,她分明是手持朱签、催逼工期的酷吏,是这囚笼工程的监工。是眼睁睁看着他磋磨岁月、耗尽心力的……帮凶。


    枣泥山药糕清甜的滋味在嘴里弥漫,却掩不住心中的苦涩。


    窗外,雨声又起,淅淅沥沥,由疏转密,像是要把这夜无限地延长下去。


    “你……可曾后悔?”


    “……会怨我吗?”


    这两句话在喉间滚了几滚,终究被那点糕点的甜腻黏住,到底没有说出口。


    她想,也罢,横竖这点甜味儿也撑不了多久。待它散了,像这雨声终会歇止一般,她便把话问出口。


    总好过现在这般,一颗心悬在半空,被这点虚妄的滋味吊着,不上不下地煎熬着。


    “你……”


    “如若无事,早些回去歇息吧。”


    顾濯的声音响起,截断了她犹疑的问询。


    祁悠然手指蜷缩了一下:“……好。”


    再没有别的。


    舌尖的甜已然散尽,可心底的怯懦却占了上风。


    她起身,烛火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黏在地上,竟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


    “春寒料峭,以后出门,穿厚实些。”顾濯的声音又从身后追来,隔着几步的距离,带着点倦意,却又像一层薄薄的暖,轻轻覆在她背上。


    祁悠然顿了顿,半晌,才挤出一个干涩短促的音节:“好。”


    依然干涩,依然没有别的。


    门扉合拢,隔绝了烛光,也隔绝了那人清冷的气息。


    廊下的寒气扑面而来,激得她一颤。黑暗中,她无声地牵了牵嘴角,唇边凝起一点自厌的弧度。


    你可真是个胆小鬼,问都不敢问。她嘲笑着自己。


    细雨声声,敲在瓦上,滴在阶前,闷在心里,无休无止。


    .


    雨,不分贵贱地落着。落在城外黝黑松软的泥土里,也落在城中春江阁那新漆过的华贵戏台上。


    春江阁的一出旧戏,不知怎的,忽就红透了半边天。


    原是张生与秋娘,青梅竹马遭恶霸拆散,生离死别,赚尽妇人泪。


    这回,戏文却生生拧转,缝补成花团锦簇的团圆。


    凭空降下一位铁面无私的清正巡抚,雷霆手段,查实那恶霸贩卖私盐、私设刑狱、草菅人命等十数条罪状,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锁链哗啦,囚车游街,虎头铡落得比惊雷响!


    这故事的结尾,戏台上唱得更是酣畅淋漓。


    恶霸身首异处,爪牙齐上断头台,连祖坟都被铁锹无情刨开,曝于天日。


    刑场血污未干,戏台已演至最光鲜一幕。


    张生与秋娘,这对历尽劫波的璧人,竟在当年盟誓的那株桃树下重逢了。


    桃树自然是纸扎的,开着一树永不凋谢的假花,艳得有些俗气。而那位刚刚为世间主持了公道的巡抚大人,此刻又换上了一副慈眉善目的红脸,亲自主持了二人的婚仪,赐下“天作之合”的匾额。


    台上红烛高烧,喜乐喧天,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将那“苦尽甘来”、“皇天不负有情人”的调子唱得震天响。


    台下看客们拍红了巴掌,笑得合不拢嘴,仿佛昨日血腥已被今日浓腻喜气冲刷干净。


    戏台之上,是人工涂抹、不容置疑的大团圆;而泥土之下,是绿芽破土、生机盎然的新希望。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欢喜的事了。


    看客们心满意足地散去,嘴里咂摸着这出痛快的好戏,只觉得这湿漉漉的阴郁天气,因了这戏台上的圆满,似乎也透出点爽快来。


    巧合的是,戏里那被刨坟戮尸的恶霸,偏偏姓了“齐”。


    戏文里咿咿呀呀念出的,那音调口型,分明一模一样。


    于是,仿佛得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暗示,又或是这新编的痛快结局勾起了人对“恶有恶报”更贪婪的胃口,三年前那桩旧事,竟又被好事者从尘土里刨出,成了佐餐消遣的新鲜谈资。


    .


    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也是灰蒙蒙的,带着雨意。


    “嗤,”祁悠然指尖捻着那册新编的戏文,唇边噙着一抹轻蔑的冷笑,“这张生与秋娘,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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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软得连争一争的胆气都无,便乖乖认了命,只巴巴等着天上掉下个青天大老爷来替他们伸冤报仇……这等懦夫怨妇,倒真是可怜又可笑。”


    她眉梢一挑:“若我是他们其中一个,管他什么恶霸阎罗,捅不死他,便放一把冲天大火,烧他个干干净净。自己的仇怨,何须旁人插手?”


    白石侍立一旁:“眼下,要怎么处理这戏?园子里日日满座,流言也跟着甚嚣尘上。”


    祁悠然指尖翻飞,那戏文在她手下簌簌作响,一目十行地掠过那些廉价地只为博个大快人心的粗劣文字。蓦地,她指尖停在某一页上。


    她皱眉看着“刨祖坟”那几个字,眼中结了霜。


    这恶霸,姓“齐”,而不是“林”。


    将戏文随手搁在桌上,她冷冷吩咐:“去把春江阁封了。”


    白石迟疑一瞬:“近来京城那些风言风语……甚嚣尘上。此时封园,只怕……”


    “三年前就被议论惯了,唾沫星子淹不死人。”祁悠然不甚在意地垂下眼,“由着他们嚼去。横竖……也嚼不出朵新花样来。”


    这话说得轻飘飘,带着点厌倦的漠然。


    她的目光却并未真正落到实处,而是虚虚地滑过桌面。


    桌案隔着几枚色泽温润的玉珠,旁边叠放着几样料子,还有几页写满的香方。


    祁悠然的目光落下去,细细挑拣一番,可那指尖悬而未决,迟迟不曾落下。


    她的心,蓦地也跟着罕见地犹豫了。


    她自己不在乎,那……顾濯呢?


    这阵子的戏文、流言,实在来得蹊跷,背后像是有人在专门推波助澜。


    再结合先前莫名的刺杀,周氏母女的失踪……


    桩桩件件,摆明了就是冲她来的。


    她自可以八风不动,稳坐钓鱼台,静看幕后推手何时现形。这盘棋,她耗得起。


    可……顾濯怎么办?


    他身处的是另一个世界,讲究清誉,注重门楣……


    况且,那翰林院的差事本就辛苦,案牍劳形,字字推敲,耗神费力。若因着她,再被同僚排挤孤立,饶是他贵为侯府世子,身份清贵,长此以往,又怎会不疲累?


    有些代价,她付得起,眼都不眨;有些人的清静安宁,她却一丝一毫也赌不起。


    祁悠然闭了闭眼,呼出一股浊气,带着不甘,也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妥协。


    窗棂透进来的日光,在她脸上割出明暗不定的光影。


    “等等,”她喊住白石,“你去找人,把那些……关于我的流言蜚语,能压的,都压下去。尤其是……和侯府、和世子沾边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艰难。


    .


    “哎呀,晏川,你这位夫人,最近可有的忙喽。也怪她自己,三年前为了嫁给你,甚至不惜悖逆人伦,告发亲父。情意固然珍贵,然则行至如此境地,未免……过于决绝了。”


    顾濯坐在阴影里,垂着眼,神情莫测。


    半晌,他撩起眼皮,冷淡的声音从薄唇里逸出来:“你弄反了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