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议事堂。


    掌门端坐正中，哪怕心底惊涛骇浪，面上不显半分。


    他看着杜长老，有些审视：“杜长老。”


    杜长老知道，掌门在兴师问罪呢，礼貌微笑道：“掌门，我什么都不知道。”


    掌门脸上无甚表情：“严肃点。”


    杜长老：“……”


    几百岁的人了，笑的自由都没有，他收回八颗牙。


    知道躲不过去，杜长老道：“不应该把门外候着的两个孩子叫进来吗？”


    掌门淡淡道：“不如我这个掌门卸任，恭请妖王收编剑阁？”


    随着幻阵破碎，留影石也没了作用，大概半炷香后，扶棠和云邶被仙游境吐了出来，出来后，他们直奔剑阁议事堂，把他们一众几百岁的老人堵在房里。


    幻境一切，剑阁围观的众人看得分明，妖族七少主和八少主，竟然在修仙界被人害死，剑阁这个师门难辞其咎。


    如果此事传到护崽子的妖族，妖王恐怕会上门亲自问候他们两爪子。


    若是不趁着扶棠兴师问罪前对好口供……咳咳，了解清楚，他们有点害怕不按常理出牌的扶棠。


    眼见掌门要撂挑子，杜长老连连说：“不至于不至于，这事说来简单。”趁人不防，他一袖子挥开议事堂的大门，对着门口仰头沐浴阳光的二人道：“你们进来吧。”


    掌门不太大的狭长眼睛明显变宽，坐姿端正到刻板，严肃不失亲近地对着眼前的少年人道：“你们出仙游境了。”


    云邶面容冷峻苍白，气息不稳，闻言很是尊师重道地应了声。


    反观扶棠，猫猫祟祟，探头探脑，绕着不太大的议事堂走了好几圈，像是在找什么。


    和她还算熟悉的杜长老主动问：“你在找什么？”


    扶棠眉眼弯弯，目光转到掌门身上，翘起嘴角：“这里和大祭司洞府一样呢，不隔音，都能听到师姐训师弟的声音，关上门就能视而不见了，妙哉。”


    掌门：“……”


    这熊孩子张嘴就把人堵死。


    几百岁的人，不能被孩子吓到，掌门决定重拾威严。


    抢在掌门威严前，扶棠沉了脸色，行至厅中，对着上首执晚辈礼，朗声道：“妖族十三少主扶棠，携十四少主云邶，拜见秦掌门，代妖王陛下与大祭司问安。”


    议事堂呼吸一窒。


    本来没把所谓的妖族少主放在眼里的长老们，也不由得对堂中这两个过分年轻的人侧目。


    身为剑阁弟子，无权质问剑阁。


    身为妖族少主，可以和剑阁掌门平起平坐。


    妖族入世的少主很多，多为谦逊低调之辈，直接亮明少主身份找麻烦的，不多，仅堂下一个。


    掌门视线落在扶棠过分明亮的眼上，挪开，笑容和蔼：“也代我向妖王阁下和大祭司问安，算起来，我们也百余年未见了。”


    扶棠挠了挠脸，突然大大抽了口气：“哎呀，我来的匆忙，忘记带上厚礼了，是我这个作晚辈的不是。”


    演技稍显浮夸。


    云邶：“……”


    小花猫说，他点头就行，不需要其他复杂表情或者句子。


    遇事不决先点头。


    云邶点头。


    掌门：“……”


    众长老：“……”


    趁着众人愣神，扶棠上前一步，推拒三连：“掌门不用客气，是我们失礼在先，哪有让长辈主动给见面礼的，我和云邶都不想要，真的！”


    云邶灰蓝色的瞳孔闪现出大大的震惊。


    小辈上门拜访确实带着礼物比较稳妥，但不拿厚礼拜访的，身为长辈，也不至于抠到不给见面礼。


    何况，四方守境宗族同气连枝，是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


    掌门那张被胡子遮了一半的脸看不出情绪，整颗头稳稳当当的，呼吸的浮动都没有，接着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防身法器，出门在外太外向容易挨揍，掌门有在认真选见面礼。


    “此法宝名为千壁，可抵挡化神以下修士两次全力攻击。”


    扶棠听出掌门话中的肉疼，雀跃地接过铁皮帽状的法器，小拳拳敲了敲，还挺硬的，好奇道：“宣传与实际不符啊，千壁不应该挡一千次吗？以后它叫二壁好了。”


    掌门的胡子微不可察颤了一下。


    希望这话不要传到炼器宗大长老耳朵里。


    将二壁转手送给了云邶，道：“你容易受伤，拿着防身正合适，我还有更好的呢。”


    扶棠眼巴巴与掌门对视。


    掌门无奈，捏着鼻子继续掏家底。


    众所周知，剑修很穷，他更穷。


    质量不够数量凑，足足给了扶棠三件法器，她才满意。


    掌门抹一把脸，什么掌门的威严，没了，都被猫吃了。


    等会和亲闺女探讨一下人妖相处小妙招，他不想乾坤袋再次空空荡荡了。


    从内到外大丰收的扶棠很有进取心，薅完掌门打算掏掏其他长老，都是几百岁的老人家了，不要这么小气嘛。


    回头一看，呦呵，好家伙，除了杜长老外，其他长老不知何时脚底抹油了。


    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真抠门啊，为了逃避见面礼，把逃生技能都用出来了，扶棠在心里的小本本上重重记了一笔。


    没有人能拒绝给猫猫上供。


    谁都不行。


    也不算一无所获，还有一个。


    猫猫与杜长老四目相对。


    杜长老淡定甩袖：“看见了吗？”


    扶棠羞赧，举爪欲掏袖：“这怎么好意思呢。”


    杜长老飞速撤离，狂甩空荡荡的袖管，大声道：“两袖清风！清风！知道吗？”


    扶棠一脸我文化不好你别坑我的表情：“清风又不是西北风。”


    杜长老：“……”


    他输了。


    闭目很久的云邶睁开眼睛，前言不搭后语的来一句：“可以了。”


    扶棠挂在脸上的笑慢慢收回，不再和杜长老推拉，认真问道：“关于秘境中的一切，请掌门和杜长老解惑，我族七少主和八少主无故惨死，剑阁毫不知情吗？”


    认真起来的扶棠确实很有妖族少主威仪，往昔透着狡黠的目光现在看来十分坚定，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双唇，又给她增添了几分严肃正经的气质。


    杜长老也收了为老不尊的滑稽模样，打下隔音罩，拱手对着掌门：“此事确有蹊跷，我也是一个月前发现的。”


    当年桑落拜入剑阁，杜长老感受到她有阵修的天赋，欲收她为徒，那个叫归鸿的，非要死皮赖脸也拜在他门下，倒贴灵石也要拜。


    本着妖仙盟约，杜长老含泪收下灵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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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万，也收了归鸿这个徒弟。


    奈何，桑落不是真心学阵，她一心想着研究卜算，窥天机，反倒是剑修胚子归鸿，把杜长老的阵术继承了大半。


    剑修都为了他学阵了，杜长老想，他也可以学学剑。


    于是，三灵根的杜长老刻苦练剑，成就了一代剑宗大师，也成了修仙界第一个杂灵根的剑宗大师。杜长老为扶棠演示的灵力转化，就因此而来。


    徒弟和师傅一起努力，也算其乐融融，直到有一天，桑落说要下山历练，她感受到了妖仙劫即将到来。


    杜长老自然不放心，这些年下山渡劫的妖族很多，成功渡劫的，一个没有。他私心里，宁愿桑落和归鸿放弃渡劫，变回妖型，回到妖族。


    可少主有少主的使命，即便希望渺茫，也要奋力一试。


    以防万一，杜长老偷偷抽取二人的本命气息与一丝神魂，投入到了仙游境。


    仙游境乃是上古大能所留，可供修仙界人进入历练，其他妙用更是不胜凡数，传闻可通万界，容纳一丝生机不成问题。


    桑落和归鸿这一去，就是几百年，了无音讯，和许许多多失踪的天骄一样，本命魂石还亮着，人不知所踪。


    杜长老私下里偷偷卜算过，甚至以自己的寿元为祭，依然不得其解。


    直到三个月前，他感受到一丝微妙的波动，再次起卦，卦指北境，妖族，而后，扶棠入剑阁。


    有种不可思议的笃定，扶棠，能解开他失踪弟子的疑惑，所以杜长老任由其胡闹，推动他们入仙游境。


    若是所料不错，扶棠此行目的之一，也是仙游境。


    心中的猜度已经反复敲打了很久，杜长老微微叹气：“这些时日我也数度入仙游境，可我的修为太高，也缺了点缘分，冥冥之中，他们编织的幻境似乎在躲着我，或者说，躲着一切对他们有威胁的人，我便知道，如果有人能得到答案，那个人一定是妖族。”


    杜长老的话，只能说明桑落归鸿二人的死与他无关，他甚至在冥冥中还救了他们一次，但是，扶棠语气近乎冷漠：“我会向大祭司求证。”


    杜长老不觉得被冒犯，他郑重道：“我以道心启誓，绝无半句虚言。掌门，你呢？”


    才发现自己被演了的掌门：“……”


    才发现全天下就他最傻的掌门：“……”


    才发现多智近妖是写实词的掌门：“……”


    还有，被自家长老逼着用道心起誓的掌门：“……”


    关键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几百年前，他在闭死关。


    看着掌门单纯的脸，扶棠幽幽叹息：“我相信掌门。”


    掌门此刻很想说句谢谢，话到嘴边，变成了：“为何？”


    扶棠认真脸：“下山之前，大祭司告诉我，秦掌门是好人，有问题求他帮忙准没错。”


    一直保持沉默的云邶突然道：“七少主说她出事前，觉得自己被人跟踪了，杜长老也没发现异常？”


    杜长老摇头：“我听桑落提起过，总觉得背后有人看她，我私下探查过，毫无发现。”


    扶棠问：“掌门，杜长老，你们现在能感觉到有人窥视吗？”


    掌门和杜长老闭目巡视一番，均摇头。


    云邶抬眸看着东边的角落，目色幽深：“它在看我，从我走出妖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