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 72 章

作品:《稽察司探案录

    华贵的马车飞扬而去,激起的黄沙消散后,留下的两个人活动活动手指关节,抽出背在身后的砍刀,刀尖抵在硬石地上拖行,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音,躲在门后的妇人抱着小童瑟瑟发抖。


    等了几乎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妇人衫衣早已被冷汗浸湿,浑身僵冷。


    小童正值玩乐年岁,不知闯下祸事,一心惦记着还停在外头的木车,趁妇人不注意,一下挣脱她的怀抱敞开门就要跑出去。


    妇人绝望的呼喊噎在嗓间,她拼尽全力去拦住她的孩儿,大门大开,咣啷一声打在后边墙壁上。


    街道上飞扬的尘土刚刚落定,门口遗漏了一截破碎的刀尖与一滴鲜红的血珠。


    妇人瘫倒在地,恐惧的浪潮退去,这才抱着小童放声大哭起来。


    ……


    马车一路向西而行,虽看不见外头如何,但凭着烟火人声的远去,与愈来愈强烈的风声呜咽,云紫怡大致判断,应当是快到观星台了。


    然出乎她意料的是,纥慕青竟提前将她的迷魂散给解了。


    顾不上思考对方为何这样做,解药中一股熟悉的冷涩气味叫她微微皱眉。


    世间毒理万变不离其宗,通常会以基础几味药材打底,辅以其他药材合成,至于辅助药材的选择则各家有各长,云紫怡制作的法子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这些年还从未见过谁与她有相似。


    纥慕青见她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顿时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更添一句,“没想到阿姐制作迷魂散的法子,这么多年了竟也没有换过。”


    云紫怡浑身一僵,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迷魂散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步骤,对方若是将毒理精通至顶尖,未必不能解了她的法子。


    想到此,云紫怡深吸一口气,再抬眼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纥慕青也自知,不可能仅一次便让阿姐全然信服,只是颇有些伤心地埋怨阿姐为何不与他讲话。


    高台之上,有水运仪象台日夜不息,低沉的轰鸣声阵阵,引得人的头脑不自觉一同嘶鸣。


    纥慕青伸手解下她身上披着的披风,从木盒中取出一件崭新的递过去,上面绣着纵横繁杂的金丝纹路,隐约可辨是某种徽印。


    “这是母亲亲手绣成的,只可惜她还未来得及穿上便已离去。”纥慕青望向披风的视线悠远飘忽,仿佛透过丝线的联结,看到它被捧在一个人手中的模样。


    “我……真的是你的阿姐?”云紫怡皱眉问道,其实若迎着日光,她能看清他的眸色会变成浅淡的茶褐,“那你为何不与达奚渡山一同在达奚氏?”


    男人收拢木盒的手指一顿,锁扣被生生掰掉一角,无声掉落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纥慕青低头,看着血珠从拇指腹滑落。


    他不动声色将伤口中深埋的半截铁片拔出,视线上移,目光停留在云紫怡没有多少血色的唇珠上,半晌,他抬手将伤口掩入自己唇间。


    “你只需要记得,你是我的阿姐。”一抹鲜红还残留在唇角,说出口的声音有些无机质。


    他的异常之态被她精准捕捉到,云紫怡暗暗挑眉,她的这位“幼弟”,看来有些不待见达奚氏呢。


    不过纥慕青神色调整得很快,马车稳稳停下的空档,他先行撩帘下去,关切地对弯腰起身到云紫怡伸出一只胳膊,示意由他来扶着阿姐。


    云紫怡垂眸看向那只小臂一眼,然后微微移开视线,自行由脚踏下了马车。


    高台前等候的人员众多,被自己的阿姐当众拂了面子,纥慕青也不恼,乖顺地跟在云紫怡身后。


    金城之西有高台,可揽月摘星。云紫怡站在观星台脚下,抬头仰望,始觉震撼。


    百尺之高的岩台,一面被雕刻成楼宇,一座一座屋宅院落层叠而上,蜿蜒道路穿梭其间,人走在上面,恍惚真的有一种由凡世走入仙界之感。


    高耸之尖被巨斧劈成平台,一座雄伟的水运仪象台坐落其上,机轮昼夜不休,有人拨动浑仪,观测日暮时分出现的第一颗明星。


    纥慕青缓缓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


    “阿姐,欢迎回家。”男人面目含笑。


    回……家吗?


    在云紫怡有限的年岁与记忆中,她其实对“家”的概念并没有特别浓烈。


    最早她有一个足以遮风挡雨、随时可回的居所,便已然十分满足了。


    再后来,她与王慈到处奔波,虽然头顶没有屋檐,四周没有墙壁,但她心中还是很有安心之感。


    到西伯的这短短一段日子,虽说她与达奚氏像是最亲近的陌生人,但达奚淳与达奚渡山二人,至少表面上的周全关切,还是让她模模糊糊有了一点“家”的概念。


    总之,不论如何,她面前这个将办公场所与住宅相结合的地方,这个被别人“告诉”她这是家的地方,她反而没有一丝想要踏进的欲望。


    顶着纥慕青满眼期待的目光,云紫怡龟速向大门处挪去。


    观星台四周有守卫,几人高的石门前有列队等候的监司,见云紫怡二人走近,一行人齐齐单膝半跪行李,口中呼声震天,云紫怡一时愣住,再反应过来时才觉他们所行礼数皆是对王室行礼时所用。


    突然成为人群注意力的中心,云紫怡不由得后退半步,内心隐隐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恐怕纥慕青说的这个身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麻烦。


    云紫怡从未应付过这样的场合,她不想承认圣女的身份,本想不予理会,只是她一刻未出声,底下众人便一刻不敢起身。


    纥慕青这是故意要让她架在火上烤。故意让她先认下圣女的身份,认得久了,假的也便成了真。


    云紫怡犹豫着,思索着该如何解决眼下的局面,那边人群中却忽然有人悄悄抬了头,在一片黑沉沉的垂首中,一点冒尖儿的异动都显得格外突出,还站着的几人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很快便低下的脑袋。


    人群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标准的西伯长相,没入衣领的脖颈上还残存着没有退尽的淡红,昭示着主人前不久刚刚醉酒的事实。


    豆陵丹今日刚刚选入观星台,这里身居国师的带领之下,相对清闲,受人尊崇,又提供免费居所,月俸也比别处高些,几乎是大多数西伯贵族理想中的供职之处。


    早上接到了考核通过的通知,他高兴地与亲朋好友相拥,中午享用了一餐丰盛的庆功宴,一个不小心贪杯多饮了些,豆陵丹有些懊恼,但左右通知上说明日才正式入职,今日只提前去熟悉环境就好。


    想到此,豆陵丹醉醺醺地踏入当铺,准备给他的心上人伍娘挑一只好看的发簪。


    西伯少用簪类之物,他费尽心思才从一个大齐商队举办的拍卖会上得到一只,正满心欢喜地准备回家给伍娘看,忽然在向外的走廊处撞到了一个人。


    旁人对豆陵丹的评价都是“打火石”般的性格——一点就着,有时候不用点也着。豆陵丹酒气上头,那人波澜不惊的态度也着实叫人恼火,于是他当即就与她叫扯起来,好一顿撒泼无赖。


    拉扯间,他无意中瞧见那女子的散落的乌发,与兜帽下一双漆黑的眼瞳。


    他当即就想起伍娘与他说过的一些秘闻,再加上他那在王庭当值的好友向他添油加醋的描述,豆陵丹登时酒都吓醒了。


    死人是不能复生的,他吞了吞口水。


    但手下的触感是真实的,那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还散发着热气的人,就算只是疑似,豆陵丹还是希望自己别冲撞了那位圣女,于是乖乖收敛气势当起了鹌鹑。


    他不愿意掺和这些阴谋啊、秘闻啊,他虽生于豆陵氏,但却是一个不受宠的旁支,他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安分分赚钱,然后与伍娘完婚,过起幸福美满的二人生活。


    他那时安慰自己,这一定是个意外,是个巧合,就算她是圣女,那圣女也贵人多忘事,想必不会记得他这种平平无奇的小人物。


    豆陵丹怀着这样的心情,加之酒精的麻痹,很快便将一切抛之脑后。他脚步轻快地回了家,伍娘去了绣坊,得日暮时分才下工。他将簪子小心地包好,又留了一张字条,这才踏上去往观星台的马车。


    今日的观星台好似颇为忙乱,豆陵丹一下马车,连行李还未来得及放,就被人拉走去石门前列队。


    他左右打听,众人却一致含糊其辞,只说叫他照做就好,“旁人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豆陵丹稀里糊涂地混在队伍最后边,远看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上面下来一男一女,皆气度不凡。他好奇地抻头望去,却在看清前面走着的女子的面容时,一时如坠冰窟。


    众人下跪行礼,他浑浑噩噩跟着下跪行礼,众人山呼,他呆呆木木跟着山呼。


    或许不只是他“得罪了圣女”这一事实,那些骇人的秘闻竟有一日在他面前真实上演了,过于具有冲击性的信息叫他头晕目眩,一时宛若提线木偶一般失去了反应能力。


    在整齐划一的垂首行礼中,他竟一时忘了旁人对他的嘱咐。


    于人群中不受控制地猛然抬头,与圣女一下双目对视,又做贼心虚一般埋下头去。


    豆陵丹此刻脑海中只剩下“完了”两个大字。不仅圣女看见他了,才过去半个下午,她一定能将他认出,国师好像也向他这里看去了……


    豆陵丹面如死灰,几乎要控制不住拔腿就跑,他的行李还留在马车上,离开吧,从观星台离开吧,这里根本不是他该待的地方,他几乎可以预见,今后的观星台,定然会掀起滔天的巨浪……


    “阿姐瞧见认识的人了?”


    纥慕青眯了眯眼,向那个飞速低下的脑袋望去,片刻后移开了视线,温声向云紫怡询问道。


    “不认识。兴许是哪个好奇之人罢了。”她淡淡回道。


    其实她已瞧见了那人的面容,他惊愕的表情实在是引人注目。但云紫怡不能与纥慕青说,就算她与那人只是一面之交,甚至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她知晓纥慕青疯狂的性子,还是少卷进来一些不相干之人罢。


    “是吗?”纥慕青得到了意料之内的回答,他若有所思一瞬,随后脸上挂起和煦的笑容,对着拼命装鹌鹑的豆陵丹道,“你,将头抬起来。”


    豆陵丹一个激灵,随后浑身僵住。他哆嗦着抬起头,几乎要闭上双目,却听见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和声吐出一句话,“看来你与圣女颇为有缘,你是今日新入观星台之人?”


    豆陵丹僵硬地点头,片刻之后猛然回神自己的失礼,连忙出声,“回国师大人,豆陵丹明日正式供职观星台。”


    纥慕青点点头,脸上笑容依然温柔,“那你明日直接去第九层罢。”


    话落,他未理会彻底石化在原地的豆陵丹,与云紫怡一同大步进入观星台内。


    众人又一阵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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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送,人群高度陡然下降,只有豆陵丹仍直愣愣立在那处,格格不入,却没有人再次理会他。


    云紫怡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楼内,在场众监司这才纷纷起身,三三两两散去。


    不时有低语声阵阵,若有似无的视线投射在豆陵丹后背,看他木愣愣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在看到周围冷漠的视线后又倏地低头缩起肩膀。


    豆陵丹一直走到自己的马车内,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支付给车夫额外两枚银币,祈求他再等自己一会儿。坐在密闭的车厢中,将帘子拉下、紧紧阖死,豆陵丹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


    “啪”的一声脆响,他放下震得发麻的双手,脸颊上多了两个鲜红的指印。


    他不是在做梦吧?圣女非但没有怪罪与他,国师竟还让他直接去第九层?


    观星台中十一层,最上头两层是国师的私人住所,余下九层职责不同,但严格分为九级,楼层愈高则等级愈高,每往上升一层,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明争暗斗,而他一个还未来得及报道的新人,竟被准许去往第九层?


    他自己亦被这惊人的消息冲击得有些头昏脑胀,更遑论那些比他早进观星台的监司,这一路走来,他的后背都快被那些冒着火、带着刺儿的视线戳出一个大洞来。


    想到此,豆陵丹默默叹了一口气,掀开车帘的手指也有些犹豫,不知这一趟到底是福是祸。


    前头车夫已经不耐烦地敲响了马车壁,“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走夜路要多加一金币!”


    买簪子刚刚花光积蓄的豆陵丹挠挠头,提着行囊被赶下了马车。


    ……


    观星台外观巧夺天工,里头的陈设也是不遑多让。云紫怡跟在纥慕青后面,一层层拾阶而上,眼睁睁看着装潢变得愈发华贵精巧。


    每一层都是截然不同的装置,有些像传统的观测推演之所,有些则像诊堂的存药库房,更有些放着她看不懂也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忽然角落一人手中的小炉爆炸,黑烟混着碎石四处乱飞,那人却还痴痴地守在废墟中不肯离开。


    第九层,云紫怡踏上第九层时,面前竟是一堵厚重的机关石墙,纥慕青一连操纵打开了三座石门,这才进入了真正的第九层——


    中央一只“悬浮”的高大转轮,里面密密麻麻的小方格打开又关闭,周围摆满了各色书架博古架,一封封信件在各处传送,有的被从转轮中取出封存,有的由书架运往转轮,有的转了一圈儿又回到转轮方格中。


    不同于其他几层或是异常安静,或是有些沉沉入痴的人们,踏入这一层,宛若进了什么大型辩论现场。


    这一层的氛围格外高昂,人们围起来对信中有疑的内容进行讨论辩驳,有不足之处便会去往书架处寻找交叉证据补足,商讨好的内容或封存或返回,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云紫怡只瞧了一眼便看出,这是观星台,不,应该说是整个西伯的情报中心。


    纥慕青微笑着看她一层层浏览过,又在第九层短暂驻足,也没有催促的意思,仿佛是在大大方方向她展示,由他创造带领的一方世界,是在向她无声炫耀,他的能力有多么的强大。


    云紫怡转过头来,脸上看不出情绪,她没有在第九层过多停留。


    纥慕青什么也没说,继续带着人向上走去,进入第十层与十一层同样需要经过重重把守,甚至比第九层只多不少。


    不过十与十一层,二者竟不是完全独立的状态,中间有一道宽敞的天井,由十层去往十一层畅通无阻。


    纥慕青停下脚步,开口说了自入观星台以来的第一句话,“阿姐,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云紫怡转头打量四周,抬头即刻窥见十一层的一角,不同于十一层玄黑的装潢,第十层可以说的上是温暖明亮。


    “阿姐喜欢吗?虽然阿姐狠心离开了这么久,但慕青一直有给阿姐留下住所。


    阿姐小时候最喜欢栀子花树,可栀子不生于西伯,我便差人从大齐千里迢迢运来,又使擅农者改良了土壤,让栀子可以在这观星台中存活、生长、成林。


    所以阿姐,喜欢慕青给阿姐准备的礼物吗?”


    纥慕青不由分说将她拉至一树栀子前,摘下一朵又一朵,固执地要填满她的手掌心。


    云紫怡撤开双手,微微蹙眉,一把拦住他摘花的举动,“好了,够了。”


    “纥慕青,不要做强人所难之事。


    我现在不想要这栀子,它也不想过早就从花树脱落,就让它顺其自然待在上面,我们静静欣赏就好。


    今年过去,以后也莫要再移栽栀子了,它该在它本来的土壤上存活。”


    云紫怡没有伸手去接纥慕青递过来的花朵,那一瞬的躲避与眸中闪过的不愿,让纥慕青指尖深陷进洁白的花朵中。


    在得到今日无他事的肯定之后,云紫怡表示自己需要休息,希望先独自回到屋中。


    望着云紫怡不带一丝犹豫的背影,纥慕青缓缓松开了指尖。


    被折断揉烂的花瓣无声掉落在花从下的土壤中,掩盖住里面没有藏好的鲜红。


    纥慕青神色晦暗,他刚想叫人来重新处理一下花丛,久呼无应,忽然想到新来的一批司农早已一个不剩。


    他盯着散落一地的花瓣,倏地无声笑笑,自言自语道,“罢了,至少她肯开口唤我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