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 71 章

作品:《稽察司探案录

    无色无味的絮雾宛若一场无声哀悼的细雨,在阳光下依稀可见落下的形状,纷纷扬扬将两个人都笼罩在内。


    下策中的下策,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她连同自己也一并算在内。


    四肢的肌肉在慢慢泄去力气,宽大披风包裹着的身体如同断翅的羽蝶一般滑落在地,柔软的脸颊抵上湿润的地毯,冰冷的触感顺着血脉直刺入心脏,但很快那处又被滚烫的泪珠捂热。


    她微笑着看那鲜红的衣摆缓缓向下,常年与药草相伴,迷魂散在她身上只能发挥出七八分的影响,她会比对方提前恢复。


    重重叠叠的衣摆与染红的地毯几乎融为一体,扑通一声,是身体跪落在地的声音。


    云紫怡很想抬眼看一看他的表情,是惊愕?愤怒?还是嘲笑?


    万籁俱寂,她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让他在西伯身败名裂,将他亲手带回稽察司,让他在新碑面前长跪不起,在王法的审判之下人头落地。


    明明应该昏沉过去的脑袋此刻却异常清醒,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复仇,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做。


    惊人的意志让她等不及迷魂散失效,下颌点地支撑着,一次又一次调整,她已经能小幅度抬起头。


    散落在侧、遮掩视线的长发忽然被人轻柔地拨开,一只冰冷的手攀爬上纤细的脖颈,呼吸被阻隔大半,她上半身子被强行提起,对上了一双阴鸷的双眼。


    云紫怡的眸子一瞬间骤缩。


    “阿姐……竟然为了旁人,狠下心对慕青出手……”


    纥慕青胸膛起伏,擦拭她脸侧血污的手指依然轻柔,可另一只手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脖子扭断。


    “为什么……为什么?”


    巴掌大的娃娃脸,跟她五分像的圆眸看起来无辜又委屈,然而漂亮的五官中若隐若现的狰狞之色,还是暴露出他内心真实的疯狂。


    呼吸的空气在被一点点夺走,缺氧导致云紫怡胸腔宛若灼烧般疼痛,断断续续的艰难嗓音却让对方的瞳孔兴奋地颤抖着。


    “真可惜。不过阿姐竟忘了吗?这种程度的迷魂散早已奈何不了我,倒是阿姐,这些年好似弱了不少呢。”


    在她即将昏厥的前一刻,脖颈上的力道忽然松开来。


    “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云紫怡低声不住咳嗽着,喉咙间火辣辣地疼痛,一双眸中写满了抗拒与鄙夷。


    纥慕青好似被这样的目光所刺痛,浑身一僵,面上原先带着的欣喜神色一点点消失殆尽,末了,他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微笑,喉间竟是低低笑了起来。


    “阿姐是在嫌弃我吗?


    怎么会呢?阿姐不是最喜欢我了吗?会将最好吃的甜果让给我,挨打的时候护着我,我们一同去与兄长玩闹,玩累了母亲便会叫我们一同用饭。


    多美好的时光啊,难道阿姐不喜欢吗?阿姐不想回家吗?”


    回忆间他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容,叙述的声音都带着笑意。


    但或许他自己都未察觉到,他眼中生生浮现出的恨意,有多么叫人不寒而栗。


    云紫怡面上露出一丝迷茫,她认为达奚淳与达奚渡山并没有理由在子嗣数量上欺骗她,且那日达奚渡山向她展示的证据也足够有说服力。


    那此人口中的“阿姐”又从何而来?


    自以为真情实感的表露没有奏效,云紫怡目露犹疑的模样最终还是惹怒了他。


    “阿姐还想着回去吗?”他看似温柔地摸了摸她耳鬓的发丝,但头皮间传来的刺痛差点让她惊呼出声。


    “阿姐,你哪里也回不去了。”他眉眼含笑,像是对着捕兽笼中已到手的猎物说出这句话语。


    “看到那个仓皇逃跑的废物了吗?


    此人乃长乐府录事参军,从七品小官,但却是太后身边的人,此行若不是他跟着,你那位司使大人断不会如此畅通无阻地来到西伯。


    阿姐猜一猜,你西伯圣女的身份,连同这几位大人的死讯一同被带回大齐,你说,你还有可能再踏入长乐府半步吗?”


    男人语气温和,仿佛只是在说“今日用何晚膳”这样稀松平常的话题,可字字句句却宛若利箭般刺入云紫怡的脑海,几乎叫她头痛欲裂。


    看着她惊愕痛苦的表情,对方弯唇一笑,继续开口道,“顺带一提,阿姐猜,为何我偏要将你送到达奚氏?”


    他?送到?


    原来如此。


    在见到达奚渡山之时,虽她从未承认,但她内心其实有一丝小小的动摇,为那足有九分相似的面容,为那泛黄的书信与画卷。


    云紫怡眸中闪过一丝苦涩。不是早该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吗?可这些日子以来,不知不觉中,她竟也不由自主地怀有一丝期望,期望他们是所谓的“家人”。


    “所以阿姐,我才是你的家人啊,除了与我一同回家,阿姐别无去处。”


    纥慕青对她黯淡下来的眸光很是满意,“许久未归家,阿姐也该回去看看了。幼时母亲不是时常教导我们,要坚守自己的责任吗?那阿姐作为西伯的圣女,如今也该履行阿姐的职责了……”


    不知他发动了什么信号,有侍女鱼贯而入,将她带出屋子,从后门走入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带离了当铺。


    离开时她隐约听见拍卖场在展示什么木葫芦、玉如意、镂银耳坠,而后者是三号拍品,是王慈原定叫她拍下之物。


    “镂银耳坠一对,出自大齐皇室御用工匠之手,栀子花形,做工精巧,当中镶嵌的淡彩碎宝石品质之纯净,更是难寻,实乃不可多得之良品……”


    当时她从他口中听见“拍卖场”三个字时,还随口笑问了一句,怎的要用如此破费的方式。


    对方自认为偷玩她的发丝玩得天衣无缝,一边漫不经心道,有样东西想顺便送给她。


    她问是礼物吗?对方没吭声,只是握住发丝的手指悄悄蜷缩起来,无人处泛起薄红的耳尖,只有窗外的月光得以窥见。


    那边不断传来叫价的声音,混着前场当铺的问询声、再外面小食摊的吆喝声、有人要了一碗果蜜、有人要订一件护膝。


    明明熙熙攘攘如此热闹,但那一锤定音的一句还是准确地传入她的耳朵。


    “恭喜这位客人,拿下三号拍品,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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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耳坠一对——”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的。


    可是此刻却忽然又扑簌簌落了下来,流不尽,止不住。


    小巷的尽头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云紫怡被侍女塞进去,脊背无力地倚住靠垫,脑袋垂下。


    纥慕青坐在她对面,不时视线热烈地注视着她,口中一边絮絮叨叨“他们儿时”发生之事,说到兴处难免掩唇低笑,对此云紫怡只疲惫地阖上了双目,一言不发,也未留给他一个眼神。


    一路久了,饶是会演如纥慕青,最后亦觉有些吃力与乏味。对上死气沉沉的云紫怡,男人面露愠色,但想到马车马上就要抵达他的宅邸,心情又稍稍缓和一些,最终终于决定,让这最后一段充满期望的路途以安静的准备度过。


    云紫怡此刻满心疲惫,对纥慕青什么愠怒什么转和一概不予理会,双目紧闭,暗暗记下马车的转向与大概行走的时长,同时努力活动四肢。


    她如今力气已恢复三成,能够做到基本的生活动作,只是奋力挣扎或打斗还暂不可以。


    云紫怡藏在袖间的双手暗自抓握几下,感受肌肉恢复力量的感觉,同时面上未显露出什么,依然装作浑身无力的样子。


    马车走得不算慢,许是根本没有作低调的打算,上面明晃晃的国师的徽印,几乎是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算算距离,已经过了达奚府,也差不多过了王庭,马车几次转向,最终朝着金城西面的方向走去,那里马上要越出城池的范围,西面没有附城,几乎是一望无际的连绵风蚀雅丹。


    听闻金城西边高台之上,建有一座宏伟的观星台,纥慕青的宅邸也在那附近吗?


    云紫怡迅速在脑海地图中定了一个点,就在这时,一股巨大力道忽然撞上马车,她的身体向一侧摔碰到车壁上,思绪也在一瞬间被打乱。


    赶车的车夫用西伯语发出一声怒吼,有小童被吓得惊哭出声,很快被破门而出的大人道着歉抱回去,“咣啷”一声门窗紧闭,街道上又恢复了死寂。


    车夫隔着帘子禀告,说是有小儿追逐玩乐之物,误冲撞车驾。


    安静一瞬,纥慕青眯了眯眼,淡声吩咐留下两个人清理道路,随后车轮骨碌碌又重新开始转动。


    “都怪慕青不好,没吓到阿姐吧。”


    对面之人一转眼换了个神色,柔声细语,眸中满是关切自责之意,若是不相干之人见了,指不定得道一声相亲相爱好姐弟。


    云紫怡对这幅惺惺作态之势颇感恶寒,眼皮都不愿抬一下,继续歪头依靠在车壁上。


    纥慕青见了也不恼,只欣喜地说就快到了,任车内氛围又恢复了寂静。


    确认对方的视线没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后,云紫怡藏在袖间的手又往里缩了缩,好似要确保一丝意外都不会发生,才放心紧握住手心之物。


    那是一只小巧的镂空耳坠,入手沉甸甸的,触感冰凉,一片一片花瓣摸去,好似栀子花形。


    那是方才马车发生冲撞之时,从车帘缝隙飞落进来的。


    耳坠被她的体温染上一丝温度,她原本死寂的内心忽然泛起难掩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