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笑声却让姜春艳瞬间僵住了身子。她那双涂着廉价指甲油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哦？长姐如母，”许默慢慢敛了笑意，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舅母您这话说的，杨小童他是没有自己的母亲吗？”她故意把“母亲”两个字咬得很重。


    姜春艳乜了她一眼：“许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舅母要是有半点办法，能落得着今天来求你吗？”她突然提高嗓门，双手一拍，“都怪我没用啊！”


    瞧见对方有几分要撒泼的意思，许默直接打断：“我高考的奖金、我父亲和舅舅的赔偿金，哪一样不是进了你的口袋？”她向前迈了一步，“怎么，你还当我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那么好糊弄呢？”


    姜春艳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她搓着手指上的金戒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这么多年，我们一家生活不要钱啊？柴米油盐都是天下掉下来的不成？”


    “合着你就全倚仗着别人的钱生活。”许默冷冷说，“自己没长手啊？”


    “许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春艳尖声叫道，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她气急败坏道：“杨小童可是老杨家的独苗，是这一代里唯一的男丁，我一门心思扑在他的教育上面想让他成才，在你嘴里我倒成了好吃懒做之人？”


    许默微微后仰，阳光照得她眯起眼睛，没有接话。


    姜春艳突然指着她的鼻子：“许默你可别忘了，你母亲也是姓杨的！要是她看到你今天这副绝情的样子——”


    “啪！”


    她还没说完，许默一个巴掌呼了上去，清脆的耳光声在厂房前回荡。


    空气短暂的沉默后，姜春艳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竟敢打我？！”


    许默强压着怒火：“你提了不该提的人。”


    “我提了又怎样，”姜春艳歇斯底里地尖叫，“难不成你妈就不姓杨——”


    “啪！”


    又是一记耳光。


    许默的手掌火辣火辣的。


    姜春艳彻底疯了，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就要撕扯。两名保安闻声赶来，一把拦住她：“谁在研发基地闹事？”


    许默趁机转身往厂房里走。姜春艳被保安架着，还在不停挣扎：“放开我！我是她舅母！”


    “无关人员不得进入厂房重区。”


    走到厂房门口，许默突然回头：“姜春艳，我这次回安省的确是要见一个人，”她顿了顿，“但那个人不是你。”


    姜春艳的脸涨得通红。


    “你想给杨小童买房，那是你的自由，”许默转回身，“帮与不帮，那也是我的自由。”


    “你这白眼狼，”姜春艳破口大骂，“你可别忘了，这都是你们全家欠我们的！你要是不帮我，我看你下去后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那要麻烦舅母多替我美言了……”许默头也不回地说，“毕竟……舅母你要早下去好几十年。”


    也不再和姜春艳过多纠缠。


    许默抬脚走进厂房后的办公楼内。


    她不是一个冷血的人。


    但面对姜春艳，这个消磨她所有期待和希望，曾在青春时期用“铁链”将她束缚，榨干她最后一“精血”的舅母。


    她自然还是拎得清。


    刚走进办公楼，就瞧见杨小童站立难安地在门口等候。


    “姐，”他从走廊拐角跑过来，脸上写满不安，“我妈都和你说什么了？”


    许默盯着他说：“除了要钱，还能说什么。”


    杨小童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也是……”


    说完抬起头着急说：“姐，对不起！我的确没想到她会直接杀到这里来。我没有说你一同回的安省，定是她在我拍的动态图里找到蛛丝马迹，实在没料到……”


    许默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没关系。


    “姐！”杨小童又叫住她，声音有些发抖，“你放心，我不会要你一分钱。我现在虽然薪酬不高，但才刚刚毕业，我还年轻，以后是住地下室还是住大平层，那也全靠我自己的本事，怨不得别人。”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杨小童坚定的侧脸上。


    许默愣了愣，朝他点点头。


    杨小童反感姜春艳的做法，她是知道的。


    父母身上的缺点，孩子看得最为清楚，从震惊、到鄙夷、再到麻木，孩子无法决定父母的所作所为，但也最为抵触沦落为同类人。


    “走吧。”她轻轻拉住杨小童的袖子，“还有工作要做。”


    “嗯！”杨小童重重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坐回会议室不久，常世集团的检测报告邮件就发送过来。


    工作人员滑动鼠标，一行行专业数据快速闪过，最终定格在关键结论处。


    果然在隐蔽性致命缺陷处找到了答案。


    钢基体有少量氢原子渗入，对于普通建材用钢来说并不影响。


    但在雷击动态载荷下会引发脆性断裂，未能通过抗雷击试验。


    “这……”基地负责人刘总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领带被他无意识地扯松了些。看着这个结果，他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我们的产品一直都很稳定，怎么会……”


    邱昌若有所思地看了许默一眼，随即笑着打圆场：“刘总，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下次还有的是机会合作。”


    “是、是，”基地负责人连忙点头，握手后说：“我这就让技术部查改，谢总、邱组长，下次来安省一定要提前通知，我们再谈合作。”


    “那是自然。”


    谢盛祈笑答。


    邱昌看了看腕表：“那我们就不多叨扰了，时间紧张，还要继续去其他厂看看情况。”


    “行，”基地负责人洒脱地拉开会议室的门：“我送送你们。”


    和基地负责人告别，


    邱昌拉开车门叫住身后的许默。


    “许小姐，麻烦来坐我这辆车。”


    谢盛祈警觉地把视线盯了过来。


    许默不动声色地给对方递了个“没事”的眼神，走上前去坐进邱昌的黑色轿车内。


    车队开始朝着第二家研发基地行驶。


    邱昌还挺沉得住气，车队驶上高速后，他才开口：“许小姐，在所里早就听说你在业务领域很有见解，没想到今日又被你救了一回。”


    “救可谈不上。”


    许默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纠正说：“材料有隐蔽缺陷，就算是通过首轮检测，样品带回研究所还是照样能测出问题。”


    “但时间就耽搁了，”邱昌意味深长地说，“新闻发布会恐怕就赶不上了。”


    许默没有回答。


    她在揣摩对方的意图。


    邱昌瞧见她警惕的模样笑了笑说：“许小姐，你别紧张。虽然我们团队和风险评估组是相互制衡的存在，但并不是对立面，但目标是一致的。”


    “那是当然，”许默迎上他的视线，“都是为了项目而已。”


    “我们在安省只待两天，现在已经耗费了大半天时间，”邱昌继续说：“如果继续把剩余几家研发基地跑个遍，恐怕时间来不及、效率也很低。”


    许默眉头微微上挑。


    邱昌问：“不知道许小姐能不能帮忙出出主意。”


    许默思索了会儿回答：“如果能提前拿到工厂的材料参数，结合试验强度和电磁兼容性分析，可以缩小考察范围。”


    “那是最好。”邱昌感兴趣地将话递过来。


    “不过，”许默皱着眉说：“直到目前，我手上还没拿到项目的EMC和CNAS验证报告，没法做准确评估。”


    邱昌听到这两个敏感词汇，抬头认真打量许默一眼。


    许默察觉对方的视线，故作思考状用手拂着右脸。


    补充了一句：“就像您刚说的，风险评估组和清洁能源团队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不想在项目执行上出差池。”


    邱昌收回视线，落在车窗外陷入沉思。


    确如许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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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言。


    如果在项目执行上出了任何质量、安全问题，清洁能源团队作为操刀手是首要责任主体，但风险评估组作为监督员，自然也是脱不了干系。


    两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利益共同体。


    只不过。


    许默并不是想要项目在执行上出问题。


    她要得更多。


    “好。”


    思索好一会儿的邱昌吩咐前排的秘书：“你待会把EMC验证报告转给许小姐一份。”


    说完转过头与许默说：“实不相瞒，CNAS暂时还没给项目出报告。”


    许默心念一动，故带疑惑问：“嗯？”


    “我们还在和他们做工作，”邱昌眼神复杂地笑了笑说：“不过放心，团队同时还在ILAC和UL申请验证，在新闻发布会前我们会取得验证报告。”


    CNAS不敢出的报告，ILAC和UL敢出吗？


    许默深表怀疑。


    她不动声色地朝对方露出笑容：“不碍事，有EMC的报告也能看个大概。”


    -


    拿到EMC报告后，许默趁着在高速上行驶的时间，就将符合条件的研发基地筛选成了两家。


    当天下午。


    在考察其中一个基地，所有样品材料通过测试后，邱昌快刀斩乱麻，将合作事宜敲定。


    也算是提前完成了团队在安省的考察任务。


    一行人回到德安市，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的余晖给这座小城镀上一层温暖的黄金，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声，街道上行人匆匆，正是下班高峰期的热闹景象。


    定好了第二天上午的飞机回京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邱昌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肩膀一边说：“总算是能好好休息一晚了。”


    谢盛祈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坐了一天的车，骨头都有些要散架了。”他半开玩笑地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站在一旁的许默。


    “走走走，咱们团队一起聚个餐！”邱昌热情地招呼着，“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火锅店。”


    许默轻轻摇头，婉拒对方：“你们去吧，我有点晕车。”


    “谢总，那咱们一起去喝点？”邱昌又招呼起谢盛祈。


    谢盛祈的目光在许默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对邱昌露出歉意的笑容：“抱歉，我从不喝酒的。今天就让小杨陪你们吧，下次回京城再聚。”


    “那行吧。”邱昌爽快地应着，带着团队一行兴高采烈找吃饭的地儿去了。


    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地走远，谢盛祈这才转向许默。


    车道上车水马龙。


    原本还比起京城基础建设落后了不少的城市，此时也颇有几分现代化。


    摩登风格的高楼大厦。


    扩张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城市边界。


    才短短十年，哪里还看得出以往的模样。


    谢盛祈看向站在街道边若有所思的许默，不急着打断对方。


    他安静地打量眼前这个打量城市的女生。


    颇有几分「你站在桥上看风景，而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意味。


    直到许默回过神来，才发觉对方一直注视着自己。


    她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上扬：“走，吃东西去。”


    谢盛祈顿时露出痞痞的笑容，故意拖长声调：“竟然回到了你的地盘，是不是该你尽尽地主之谊啊，请我吃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当然。”


    许默转身，跃上街道边的路沿石，像走平衡木一样张开双臂保持平衡。


    “我请客，你随便吃。”


    “那可是你说的，”谢盛祈小跑两步跟上，故意掰着手指数起来，“我要吃鲍鱼、海参，松露、雪蛤……”


    许默转头看了他一眼：“抱歉，安省不产这些。”


    谢盛祈夸张地垮下脸：“那产啥啊？”


    许默戏弄对方，用当地口音说：“正宗的臭鳜鱼你吃不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