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与清洁能源团队一并前往安省考察。


    清晨的机场人头攒动，许默拖着登机箱走在队伍中间。谢盛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顺手接过她的行李，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微凉的触感。


    “我自己能拿。”许默想要夺回箱子。


    “知道你能拿，”谢盛祈把箱子举高，淡金色短发在晨光下轻微晃动，“但我更想拿。”


    杨小童在一旁偷笑，被许默瞪了一眼后立刻假装看手机。


    飞机穿过云层，不同以往的十五个小时火车硬座，没花上三个小时就抵达安省的省会德安市。


    许默透过舷窗望着逐渐清晰的城市轮廓。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与她记忆中那个灰蒙蒙的工业城市判若两地。


    一别数年。


    没想到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那些在这里经历过的挣扎、不甘与迷茫，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奥若拉，想什么呢。”


    谢盛祈突然从座椅间隙探出头，吓得许默一跳。


    许默回过神，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没来由地说了句：“谢谢你。”


    “？”谢盛祈眨了眨眼，显然没听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谢谢”指代的是什么。


    “十多年前，”许默轻声解释，“谢谢你拉了我一把。”


    不然，现在会处于何种深渊。


    她不敢想象。


    谢盛祈错愕几秒，随即笑着摇头：“我可没有拉你。”他靠回座椅，阳光透过机窗洒在他的侧脸上，“我只是……朝你身上扔上一把火，能不能点燃，全看你自己。”


    也多亏了这把火。


    才能将她烧得旺盛。


    在安省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张。


    短短两天时间，要跑三个市的研发基地。


    飞机降落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第一个考察点。


    商务车里，杨小童翻开资料夹，声音清亮地介绍研发基地的基本情况。


    第一个点位位于德安，在城市里穿行四十多分钟便抵达。


    一行人参观完研发室、生产线。


    研发基地的厂房宽敞明亮，与许默印象中脏乱的钢铁厂截然不同。


    “不愧是炼钢大省，”清洁能源团队这次牵头负责考察的组长邱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研发技术确实在全国乃至世界都处于领先水平。”


    杨小童接过话头：“研发基地不仅可以在钢材性能上增加强度，通过电镀技术，在钢基体表面电镀铜层，进一步提升了材料的导电性和耐腐蚀性。”


    “电镀？”


    正打量着生产车间的许默听闻杨小童的话，不自觉将视线放回材料样品。


    她快步走向展示台，拿起一块样品，金属表面在灯光下泛着奇特的玫瑰金色。


    邱昌见状，示意工作人员多取几块样品。


    “小张，现场测试一下。”


    团队成员立刻行动起来，仪器箱“咔嗒”一声打开。


    原地将试验仪器铺展开来，依次将材料样品放入电阻测试仪、盐雾试验箱、XRD分析仪和超声波探伤器。


    “组长，材料没有问题，各项指标都达设计要求。”团队试验完毕，将结果报告给邱昌。


    许默站在几台仪器设备前读了读数。


    瞧见样品顺利通过各项试验，邱昌丝毫不意外：“常世集团介绍的自然是信得过的，材料强度标准比预想的还要高。”


    邱昌话锋一转，开始说：“只是这价格嘛……”


    “价格都好说，都好说。”基地负责人刘总搓着手，脸上堆满笑容。


    瞧见两人要继续往报价方向谈下去。


    站在后方的许默出声：“麻烦先等一等。”


    邱昌和刘总同时转头，脸上挂着诧然。


    “这位是……”刘总试探性地问道。


    邱昌连忙解释道：“哦，这位是我们项目负责全过程监督评估的许小姐。许小姐，不知道你有什么见解？”


    许默向前走了两步，她拿起一块样品，在手中轻轻掂了掂：“刘总，刚听你说这批钢铜复合材料采用的是电镀技术？”


    “没错没错，”刘总立刻点头，“都是最先进的电镀技术。”


    别的也就算了。


    许默作为雷暴研究员，对电镀这项技术自然是不陌生。


    “不知道有没有做过基体氢原子的检测报告？”


    “氢、氢原子？这个……”基地负责人面露难色，“我们基地从未做过这项检测，说实话，一般的钢材使用场合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


    许默将样品放回展示台：“但您也知道，我们是用作高载荷的雷暴试验，与一般场合不同的。”她转向一旁的邱昌，“邱组长，我建议增加一项氢原子检测。”


    刘总的眉头皱成了“川”字：“这……用不上，我做钢材几十年了，从来没见过做氢原子检测的。”


    “刘总，”邱昌突然开口，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增加个检测不碍事的，就当吃颗定心丸。”他笑着拍了拍刘总的肩膀，“您说是不是？”


    “那行吧，”基地负责人摆手道：“先说好，我们基地可没有检测设备。”


    站在一旁的杨小童插话：“常世集团在安省的分部可以做这个检测。”他掏出手机看了看，“现在送过去的话，下午就能出结果。”


    “行吧。”邱昌最终拍板，“那就这么办，我们就多等等。见谅啊，刘总，保险起见嘛。”


    基地负责人大手一挥：“没事，我们做的材料您尽管放心就是。”


    一行人在会议室稍作休息。


    基地负责人根本不放过任何和常世集团联系合作的机会。


    一个劲地拉着谢盛祈滔滔不绝地介绍。


    从研发到市场、从环境到远景，大谈特谈，嘴皮都要冒出火星子。


    谢盛祈从容应对，不表态也不失礼节。


    让基地负责人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杨小童接了个电话后，心虚地抬头看了许默一眼，悄悄溜出会议室。


    不一会儿，许默就接到了他的求助电话。


    “姐……”电话那头传来杨小童支支吾吾的声音。


    “怎么——”


    “外甥女！”还没等许默开口，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你回安省了都不告诉我一声？”


    听到这句话里熟悉的音色，许默浑身紧绷起来，手指瞬间收紧。


    一句热络的“外甥女”，差点让她汗毛竖立。


    “姐，”杨小童抢回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我妈非要来见你，现在就在基地门口……”


    “知道了。”


    许默干脆地挂断电话，起身准备朝外走去。


    正在应付刘总的谢盛祈立刻抬头，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许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去下洗手间。”


    出了基地厂房。


    刺眼的阳光让许默眯起眼睛。不远处，杨小童正局促地站在一辆白色高尔夫旁，而他身边那个穿着鲜艳旗袍、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不是姜春艳又是谁


    看来舅母这段时日过得不错，小轿车都开上了。


    姜春艳一看到许默，立刻扬起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外甥女，快来快来！舅母好久不见你了，这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这么漂亮了！长得跟个明星似的。”


    许默站在原地没动，阳光晒得她脸颊发烫。


    杨小童夹在中间，手足无措地看着两人。


    许默深吸一口气，还是走上前去。


    她没有唤对方舅母，而是用带着生分的口吻道了句：“你好。”


    姜春艳愣了愣，干笑着说：“什么你好我好的，这孩子。许默，是我啊，你舅母。”


    “我知道。”许默直视着姜春艳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找我有什么事吗？”


    瞧见对方不来气的模样，姜春艳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强行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你这孩子，一别就是十多年不联系，要不是小童说你们回安省了，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许默没有搭话，只是抱着手臂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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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只顾着说话都忘了，”姜春艳突然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我亲手炖的芸豆猪蹄，熬了整整四个小时呢，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她殷勤地往前递，“来，拿着，和小童分着吃。”


    保温桶悬在半空中，许默没有伸手。


    杨小童见场面有些尴尬，立马伸出手将保温杯接过来：“妈，我都说别弄这些东西了，姐现在要保持身材，哪能吃这些油腻的。”


    “你懂什么，”姜春艳拍了下儿子的手臂，打着哈哈：“猪蹄都是胶原蛋白，美容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许默看着对方说一出是一出的，径直问：“没其他事的话就请回吧，我这边还挺忙的，就不陪你多聊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说完刚要转身，却被姜春艳一把拉住。


    “舅母就想见见你难道都不行吗？”姜春艳跨下脸，“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亲戚，是有血缘关系的，这是不可抵赖的事实。”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血缘关系并不通过姻亲传播。”


    许默慢慢抽回手，一字一句地纠正说：“我和小童是有血缘关系。”她停顿了一下，“和你，没有。”


    姜春艳脸色难看几分，精心描画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许默深吸一口气：“你找我是有事情吧？有话就直说吧，不用浪费你我的时间。”


    姜春艳咬了咬后槽牙，转向杨小童：“我和你姐说点事情，你先回去。”


    “妈……”杨小童预感不妙。


    姜春艳瞪了他一眼，杨小童又不安地看着许默，得到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厂房走去。


    “许默。”


    等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姜春艳立刻换了一副面孔，重新恢复记忆中的尖酸语气说：“你好狠的心啊！一走就是十多年，对我们母子俩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许默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家舅母是死了老公精神错乱，把她当成了去世老公的替代不成？


    什么叫对她们母子俩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许默差点气笑了。


    她也不想和对方多费口舌，下巴微收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行，十多年的情谊你现在也不顾了。”姜春艳的语速越来越快，“幸好小童争气，就算没有你的辅导他照样考上了重点大学，现在进了大公司在北京工作，也算是给老杨家扬眉吐气了，你舅舅要是知道，肯定得高兴死。”


    许默眉毛轻微上扬。


    姜春艳突然压低声音：“以前我们之间发生的不愉快，就让它过去吧。我也老了，不想再闹得不开心。”


    对方恐怕还有话。


    如果只是说这些，她不必大张旗鼓跑来城郊。


    果不其然，见许默不表态，姜春艳凑近一步，接着说：“只是，我最挂念不下的还是小童……”


    许默出声问：“他现在工作体面、前景通达，你还有什么挂念不下的？”


    姜春艳咬了咬牙说：“房子啊！小童他在京城没日没夜地打拼，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你让我怎么放心！一个月的工资，缴了房租就去掉大半，连吃饭都要省着，你看他都瘦成什么样了？”


    许默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回答：“现在流行轻断食，瘦是好事。”


    姜春艳眼皮跳了跳，强压着性子说：“你现在可混得不错，在研究所搞高科技研发，在京城也打拼十多年了，早就站稳了脚跟。我听说，你在京城不是有套公寓吗？”


    许默没有辩解，而是挑眉问：“所以呢？”


    “你是做姐姐的，”姜春艳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定然不忍心看见小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是吧？他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要不了多久就要谈婚论嫁，在京城的婚恋市场，有房没房那可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姜春艳不给许默插话的机会，继续洗脑式劝说：“长姐如母，你听舅母的。把你那套小公寓卖了，女孩子要房子干什么？不如卖了给小童付个首付，在京城买个小居室，好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