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月顿了顿，轻声唤道：“小黑？”


    接连喊了两回，都没有任何回应。


    沈昭月歪了歪头，她也清楚黑雾本身实力不俗，对它并没有太多担忧。


    毕竟这里是云清岚的住处，也不会有什么陷阱，心道它多半是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贪玩去了。


    她来浴桶边，俯身沾了沾水面，温热的水温恰到好处，让她等不及小黑回来，便自己尝试着翻身进去。


    入水时激起水花四溅，散落在浴桶四周。


    小黑蛇软绵绵的身体无力地躺在地面，被温热的水珠洒了一身，条件反射地动弹了两下。


    宴时清晃了晃头，意识到黑雾又化作了蛇身，下意识想恢复人形。


    哗哗的水声中断了他的思绪，也中断了他的化形。


    坐在浴桶中的沈昭月靠在边缘，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内室的雾气愈来愈重，宴时清原本想来关怀她两句，冰凌草是否已经到手。


    没想到竟是闯入了她沐浴的地方。


    一股难言的情绪霎时间涌入他的脑海，小黑蛇的尾巴尖微微颤抖片刻，蛇身干脆地再度软倒在地面上。


    与此同时，远在仙山之外的宴时清睁开双眼，平躺在地上的松弛身躯瞬间紧绷，猛地坐起。


    阳光透过树叶中的琐碎缝隙洒在脸上，他眯起眼，眼前的画面却成了方才看到的。


    沈昭月沐浴时将长发拢在身前，露出白皙的脖颈与一小截后背，奶白色的肌肤上还挂着水珠。


    宴时清烦躁地磨着牙，低声喃喃道：“贪图享乐的人类。”


    他揉了揉眉心，恍然想起，黑雾还留在那里，岂不是也看见了他所看见的？


    原本打算协助沈昭月沐浴的黑雾，猝不及防被压制了神智，只几个呼吸间，它又恢复了自由。


    一切发生地太快，它甚至都来不及判断，是不是魔君大人又来了。


    小黑蛇从地面上支起头，甩了甩身上的水，左右环视之下，才发现自己从浴桶上掉下来了。


    它仰起头，正想寻个路线爬上去。


    视线尚未达到浴桶上方，眼前骤然一黑，熟悉的身体失控感传来，黑雾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觉。


    一定是魔君，一定是！


    黑雾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是一只无力的口袋，被人揉搓成小小的一团，随意放在了最底层。


    宴时清的声音带着些许回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有些不该看的，你便要学会自我休眠，别跟着沈昭月学坏了。”


    话音刚落，黑雾便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剥夺，昏睡过去之前，它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沐浴的沈姑娘，能让它学坏什么？


    确认黑雾沉睡过去之后，宴时清满意地驱使着小黑蛇行至房间角落处，安然离开。


    小黑蛇的小脑袋轻轻地搁在地面，放出轻微的声响，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沈昭月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她蹲在浴桶里，整个人被温暖所环绕，投身寒池所带来的冷意被驱散地一干二净，让她迟钝的大脑活跃起来。


    虽然她答应了顾云声的请求，但她现在依然一头雾水。


    按顾云声的话语与态度来看，自己跌入水池，触碰到黎朔的时候，替他治疗了内伤，这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


    那个时候，沈昭月只感觉危险迫近，生死之间，体内生出一股奇异的变化，但这并不是她能自我操控的。


    倘若濒死时刻是触发这股能量的机会，那她也绝不可能为了救黎朔，而故意让自己身处绝境。


    好在顾云声对自己很自信，答应了提前交予她冰凌花。


    只要她能想个法子，扰乱顾云声的视线，把冰凌花提前送走，她再想办法离开，也不是不可能。


    门外的云清岚，或许能够做这个扰乱顾云声的人。


    沈昭月离开浴桶，轻轻唤道：“小黑，你还在吗？”


    内室安静极了，她没得到回应，反倒引起了门外云清岚的注意。


    “月月，你在说什么，需要帮忙吗？”


    沈昭月连忙应道：“不用啦，我很快就出来了。”


    她利落地穿衣裳，整理地差不多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下摆一道轻微的拉拽力道。


    她立即蹲下身，伸出手，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熟悉的细小蛇身顺着她的指节攀沿而上。


    怕它摔着，沈昭月双手捧着，抬到脸侧轻轻蹭了蹭它，用气音道：“你跑哪里去了，害我替你担心。”


    黑雾心里委屈，它是被强行打晕的，但感觉到门外的云清岚已经释放出神识，开始查探屋内的情况，也不再多说。


    只提醒道：“云清岚起疑了。”


    它沿着沈昭月的衣袖，飞速地爬上了她的颈侧，化作蛇形簪，就要往她的发丝中钻。


    沈昭月连忙把它捏在手中，哭笑不得道：“我头发还湿着，戴发簪也太奇怪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云清岚的声音隔着门帘传进来：“月月，我可以进来吗？”


    她说着话，脚步不停，尾音落下时，人已经来到了内室之外。


    沈昭月把蛇形簪收入袖中，笑道：“当然可以。”


    云清岚闻言，顺势推开内室的门帘，入目便是少女眉眼弯弯的笑容，一身暖色的衣衫，竟是比她院落中春日时盛放的百花还要明媚。


    在门外等候的时间里，她听到了沈昭月时不时的小声言语，原本还对其抱有一丝怀疑，抱着几句疑问踏进房间。


    这会见到沈昭月的笑，云清岚忽然不知该如何斟酌自己说出口的语气，仿佛无论如何，说出口的话都会言重。


    忽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


    沈昭月湿发披散在肩头，流淌的水珠顺着外衣滚落在地，还有不少水珠顺着额发滑落在脸颊，引得她时不时要抬手去擦。


    云清岚咳嗽一声，暂且放弃了心中的疑问，朝她走近道：“我替你烘干头发吧。”


    多多接触，才能有更多打探消息的机会。


    沈昭月乖巧应声道：“好呀，多谢云姐姐。”


    云清岚执起她的手，引着她坐到了梳妆台前，托着她的长发，仔细地用灵力除去水汽，随后用木梳，替她小心地梳理长发。


    过于温柔轻缓的动作，让坐着的沈昭月没有感受到一丝不适，她在脑中搜寻了一番，才开口道：“云姐姐，像你这般的修士，也会每日对镜梳妆吗？”


    此话一出，沈昭月便开始在心里唾弃自己，她这是带的什么话题，修士哪里会对这些感兴趣的。


    就算是有，也绝不是云清岚这样一心修炼之人会做的事。


    “不会。”如她所想，云清岚一口否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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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我跟随师尊拜入寒烟楼，便断绝凡俗，终日里只会修炼。”


    云清岚垂着眼，视线仿佛穿过了手中黑发，落到了更远的地方，“我被师尊亲手养大，他对我来说，亦师亦父，我每一次修炼取得进益，每一次有了新的领悟，都能获得他的夸赞，这让我很高兴。”


    沈昭月静默地听着，等到她的最后一个字音过后，是漫长的停顿时，才开口问道：“那你呢？你真心喜欢修炼吗？”


    “喜欢？”云清岚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微微摇头道，“修炼越是刻苦，越能获得强大的力量，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更何况，师弟身子一直不好，我更要努力修炼，才有能力替师尊分忧。”


    停她提及黎朔，沈昭月想到他与顾云声之间的古怪相处氛围，不禁奇道：“像他这样病弱缠身的人，也适合修炼吗？”


    不是说修行本是逆天而行，要承受极大的压力吗？


    沈昭月忽然想起宴时清渡劫时的压迫感，只是身处其中，尚未真正承受雷劫，她都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四分五裂。


    一想到黎朔说气话都气虚体弱的样子，他那般身子骨，突破时受得住吗？


    “他并非一直如此，当年师弟初到寒烟楼的时候，也还身体康健，加上天资不凡，被师尊看中，收入门下，性子也比现在要开朗许多。”


    云清岚陷入过往记忆中，思及从前黎朔的模样，噗嗤笑出声：“那时候，他还天天说，自己修炼有成，便要常年在外游历，安置流民。”


    许是觉得黎朔从前的愿望太过好笑，云清岚忍不住同沈昭月多说了两句，征求她的认可道：“这天下流民，本是凡间朝廷动荡所致，同我们修道之人有什么关联，他不想着降妖除祟，反倒想这些，你说好笑不好笑？”


    沈昭月听着云清岚的话，嘴角勉强牵动了两下，却没办法凑出一个完整的笑来。


    她此刻才终于感受到，为何黎朔总带给她一种熟悉感，就像是两人从前认识过一样。


    交握的双手骤然握紧，沈昭月无声地叹息一声。


    这样荒唐的梦想，她从前也听人说起过。


    沈昭月没有附和云清岚，反倒是用着一股异常冷漠的语调道：“云姐姐，你可知，黎朔是如何从一个身体康健的人，变成如今这样性命垂危的模样？”


    习惯了她亲昵柔软的语调，云清岚有些诧异于她的变化，“之前师弟突破时出了岔子，落下了病根，才会如此，你为何这样问？”


    沈昭月转过身，仰面向着云清岚，轻轻搭上她的手腕，轻轻摇头道：“因为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始作俑者是顾掌门。”


    “你胡说什么，”云清岚挥开她的手，“师尊疼爱师弟，替他疗养多年，怎会害他？”


    即便云清岚回绝得十分迅速，沈昭月依然从她声音中的颤抖中听出了犹疑。


    多年的朝夕相处，即便是顾云声隐藏地再好，免不得会留下些许疑点。


    从前云清岚敬重他，信任他，可若是有人毫不掩饰地揭开这层窗户，推着她去看清楚，那便不同了。


    沈昭月对云清岚的反应很满意，她一字一顿道：“是与不是，云姐姐应当有办法验证，对吗？”


    依照心中所想，沈昭月不断引导着云清岚，却做下了另一个大胆的决定。


    除了冰凌草，她还想带着一个人一起离开寒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