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岁昭一提醒，温闲许对眼前人的身份顿时有了猜想。春杳曾与她说过佩兰姑娘私奔事件的始末，其中细节好像又在耳畔回响。


    春杳说，佩兰休日上街游玩时结识了丁元白。丁元白对佩兰一见钟情，自打两人相识，给时新的首饰、递誊抄的情诗，守在巷口与她‘偶遇’……种种殷勤手段，如同冬日暖阳，将佩兰的心融化成一汪春水。


    佩兰与他幽会几次，回到轩中以后，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直到春杳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再三追问，她才终于吐露实情，说她想赎身出府，嫁与丁元白。


    奈何薛家买丫鬟时出手阔绰，赎身的价钱同样高昂得令人咂舌，纵使丁元白再兢兢业业，操持他的六陈铺十年、二十年，攒下的银子也不够给佩兰赎身的。


    倒不如说，从重金买下仆役们开始，薛家就没打算放知晓府中秘辛的他们离开。


    无奈之下，佩兰只好向薛槐安坦白，央求少爷成全他们。


    薛槐安命人打探了一番丁元白的情况，得知此人诚如佩兰所说，祖上三代皆为良民，目前独自经营着一间六陈铺，为人老实本分，无甚不良嗜好，遂同意想法子助佩兰出逃。


    他的计划非常简单：他夜里故意制造动静引走巡逻人，岁昭趁机带佩兰到僻静地方翻墙出去，丁元白抬着轿子在外头接应。


    对内则谎称佩兰离奇消失了。


    几年间，停云轩中的丫鬟有的病死、有的失踪，多一个佩兰也不会令人生疑。


    为减少事情败露的风险，薛槐安还给了两人一些银钱，要求他们尽快出京，换个城市生活，莫叫认识的人撞见。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着，丁元白把铺面转了手，佩兰也顺利出府，两人的名字慢慢淡出春杳等人的生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佩兰与情郎私奔的消息不胫而走，府中人讨论得沸沸扬扬。薛懿一时生气，以“治下不严”的名头罚薛槐安闭门思过，直到林昔何回京当日才重获自由。


    在温闲许的想象中，丁元白的形象应当与兜售糖画的老翁相去不远，只不过更年轻一些。没想到今日一见，竟落魄至此，故而一时间没对上号。


    “没错，我就是佩兰姑娘的相好！”丁元白见岁昭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转头抱住他的大腿，一张口又要声泪俱下地控诉。


    越来越多的人被丁元白的号哭吸引过来，眼见看热闹的人已经自发地围成一个圈，薛槐安连忙打断他道：“我记起你来了，莫要声张，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看到丁元白狼狈的模样，薛槐安哪里不知道私奔的事出了岔子？若放任丁元白继续在大街上嚷嚷，肯定会招来大麻烦。


    丁元白却不肯：“不行，如果你再把我拖去打一顿怎么办……”


    显然他没有拒绝的权力，岁昭封住他的穴道，一把将他扛起。丁元白身体终于消停了，嘴巴还在讨价还价：“好好好，薛公子，咱们可以找家食肆聊吗？”


    薛槐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丁元白不好意思地讪笑两声：“我……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


    西街最繁华的酒楼里来了四位奇怪的客人，三人衣着普通，其中一名健硕男子的肩膀上还扛着个臭烘烘的乞丐。


    店小二快步上前，准备将几人驱赶出去，却在看见为首的少年掏出了几块沉甸甸的雪花银时，登时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屁颠屁颠地将他们领到私密性最好的天字号雅间中。


    “各位爷，要吃点什么？”


    薛槐安面不改色地报出了一长串菜名，什么佛跳墙、酒蒸羊、驴打滚……尽是温闲许未曾听过的新鲜式样。点完，他又交代店小二道：“赶紧上，上得快还有赏钱。”


    店小二心道，自己这是撞见财神爷了，恨不得亲自冲到后厨去烧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桌面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效率之高让人叹为观止。


    薛槐安果然赏了他一点碎银：“行了，这里不必你伺候了，你在外头看着点，别让其他人进来就行。”


    店小二收了钱，点头哈腰地出去了：“好嘞爷，有事随时吩咐我！”


    鲜美的食材经过了道道工序，又独具匠心地组合成不同的造型，不吃到嘴里，甚至猜不出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此时已经过了温闲许平时吃晚餐的点，她被勾得食欲大动，手里的筷子一直没有停下过。


    丁元白更夸张，直接上手啃着烧鸡，吃得满嘴流油。


    薛槐安与岁昭最先搁下碗筷，他们大鱼大肉吃得多了，不像其他两人一样有兴趣。


    一闲下来，薛槐安的视线就忍不住黏在温闲许身上：“慢慢吃，酱都沾到脸上了，又没人和你抢，不够再点。”


    温闲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薛槐安不就是在拐弯抹角地嫌弃她吃相粗鲁吗？少爷毛病！


    但吃人嘴短，她只胡乱地抹了抹脸，含糊“唔”了两声当作回应。


    她与锦衣玉食长大的薛槐安不同，在正式当上杀手赚取报酬之前，此等美味吃一次少一次，自然无比珍惜。


    一想到等她把师父救回神山，不知何时才能再来京城，竟生出几分不舍来。


    正在她纠结离京时要不要把酒楼的厨子打晕带走之际，一个柔软的东西忽然贴上了她的唇角。她转过头，只见薛槐安移开了手帕，洁白的布料上多了一点污渍。


    古怪的情绪涌上温闲许心头：“少爷你……有给丫鬟擦嘴的癖好？”


    “我才没有！”薛槐安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瞪着她，“……还不是你笨手笨脚的，半天都擦不干净！”


    “好吧……”温闲许将薛槐安的举动归结为他的洁癖发作了。


    一旁的丁元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咀嚼鸡腿的频率都慢了不少，薛槐安的怒火转移到他身上：“看什么看！该说你的事了，你不应该早就带着佩兰离开京城了吗，又跑回来干嘛？还把自己整得和叫花子一样。


    “更何况——西街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的。你刚才的话倘若传到了薛府，不光自己小命不保，我也会跟着受牵连！”


    “是薛少爷背信弃义在先！”丁元白情绪激动地回嘴，“小的遵照少爷吩咐，子初二刻候在墙外，等着佩兰姑娘。谁知不见姑娘，只等到了一顿毒打！小的中途晕了几次，四更醒来回家一看，店铺里的东西也全被人砸了。”


    薛槐安问：“你凭什么咬定这些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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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指使的？若我不想让你带走佩兰，袖手旁观便是，何必谋划良久，如此大费周章？”


    丁元白幽幽道：“可是……除了薛少爷您，还有谁知道我会半夜出现在薛府附近？再者，因当初离京的时间仓促，转让铺面的手续或许需要您帮忙处理，您手上也有一把店铺的钥匙。况且，他们打我的时候说，这就是我勾引薛二少丫鬟的下场……”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薛槐安当真是幕后主使，他恐怕连今日坐在这里与他交谈的机会都没有，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此事确实蹊跷。”薛槐安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且不论消息走漏、钥匙丢失的细节，关键在于……我们也按照计划行事了，佩兰已经不在薛府中了。”


    “啪”的一下，丁元白手中的鸡腿掉落在地：“不可能，没有我在外面接应，她怎么走？她不会走的！”


    见薛槐安神色严峻，闭口不言，丁元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温闲许：“薛少爷一定是在拿我取乐吧，这位姑娘，求求您告诉我，佩兰姑娘其实还在府中……”


    温闲许入府时，佩兰已经消失好几日了，即使眼前的人已经濒临崩溃，把她视作救命稻草，温闲许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丁元白突然暴起揪住薛槐安衣领：“我没有见到佩兰，她不可能不在薛府里，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你冷静点！”薛槐安晓得他心中悲痛，只厉声呵斥他，没有与他动手。


    温闲许与岁昭刚想上前把丁元白拽开，丁元白却颓唐地松开手，伏在桌上哀声恸哭起来。


    “不对，有人把佩兰姑娘接走了。”岁昭皱着眉头说道，“我亲眼看见她上的轿子，不会有错。还有，我们子正时出的府，而非子初二刻。”


    丁元白恼恨地盯着岁昭：“难不成你觉得我在撒谎？我收到的消息就是子初二刻！”


    “不，你没有说谎，他也没有说谎。”温闲许喃喃道，“就目前的信息来看，有人利用子初二刻到正子时之间的两刻钟，先将你打晕拖走，再伪装成你的样子带走了佩兰姑娘。”


    她的脸色一沉：“若真如此……佩兰姑娘只怕凶多吉少。”


    岁昭点头：“现在想来，当时接走佩兰姑娘的人确实没有说话，而且半夜黑灯瞎火，我没有看清他的脸。对了，你醒来之后看见了你的轿子没有？”


    “没有……”丁元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清明，“我……我誓要查出谁害了佩兰，我得给她报仇！”


    薛槐安沉吟道：“带走佩兰的人，八成和打晕你、砸你店的人是同一伙。你先别急，待我回去查个清楚。”


    他往丁元白怀中塞了几颗碎银，叮嘱他：“你置办身行头，这几日先找个客栈住下，没有我的消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七日之后，我们正午在此相会。”


    丁元白朝他磕了三个响头：“薛少爷的大恩大德，小的无以为报。待佩兰的事了，小的愿给少爷当牛做马！”


    薛槐安扶起丁元白，眼中晦暗不明：“不必如此……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望着眼前一幕，不知怎的，温闲许蓦地想起了叶葵说过的话。


    ——“佩兰姑娘已经被埋在雁回院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