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棚子的事就这么紧锣密鼓地张罗开了。三堂叔除了种地，也常帮生产队建房子、盖猪圈，搭个棚子自然不在话下。


    他先带着儿子来院里转了一圈，瞧见秦秧苗自己搭的那个，实在有些没眼看。心里不由感叹：这家里没个男人就是不行，要是秋华在家，保准把这小院收拾得利利索索。


    可转念一想，这侄媳妇也真算难得了。一个刚结婚的小媳妇，没有公婆照应，男人又出了远门，愣是把日子过得这么红火，实在是个能干的。想到这里，他又欣慰起来，觉得大侄子真是有福气的。


    李汉成看好地方，叫来秦秧苗商量棚子的盖法。说要是还照她原先那样埋几根木桩、上面铺草帘，倒是快，可棚子太低，夏天里头不通风，又闷又潮，人待在里头肯定受罪。


    再说万一赶上下雨，排水也不好办。要是为了排水把地面垫高，棚子就更矮了，反而更憋屈。


    秦秧苗虚心请教：“三叔，要是想把棚子盖得又高又通风，还方便排水，您看有啥好办法没？”


    李汉成想了想说：“那就不能用木桩子了。得买些青砖，垒几个砖垛子，把顶棚高高地架起来。”


    秦秧苗一听就心动了。她这生意眼看着越做越大，现在的地方已经有些转不开了。要是能搭个结实敞亮的棚子，以后肯定更方便。不过……她不想露富，便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三叔，照这么盖，得用多少青砖啊？我手上余钱不多……除了砖，是不是还得备些石灰、木料和芦席啥的？”


    李汉成摆摆手道：“这个倒不用急。眼下砖厂大多能赊账，等到秋收后再结就行。再说咱们这棚子也用不了多少砖，可以搭配着买些碎砖，垫地面一样好用，还能省下不少。木料和石灰花不了几个钱。”他目光扫过院子里堆放的编织材料，笑了笑：“至于芦席，你这儿还能缺了这个？”


    秦秧苗一听也笑了，顺势就把盖棚子的事全权托付给李汉成：“这些门道我是真不懂，就全仰仗三叔您费心了。”说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五十块钱递过去：“这些您先拿着用，不够我再想办法。等这批货交了，手头就能宽裕些。”


    李汉成接过钱，仔细点清：“成。花了多少、用在哪儿，到时候我再跟你报个账。”


    秦秧苗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三叔，您可别这么说，您和小军弟弟辛苦受累的给我帮忙，我这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这钱您只管用便是，哪还用报什么账。”


    李汉成却坚持地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你是主家，钱花在什么地方，心里总该有个数，这是正理。”


    秦秧苗知道他说得在理，便不再推辞，笑着应道：“好，那就都听三叔的。”


    接下来几天，李汉成和赵小军忙着搭棚砌砖，赵琼花也帮着张罗伙食。一家三口在小院里忙进忙出，夯土的夯土，搬料的搬料，原本空落落的院子一角，很快就立起了结实整齐的棚架。


    ***


    得知闺女把盖棚子的活儿交给了李汉成，陈秀娥第一个跳出来不乐意：“你说这三丫头是不是傻？这种事不说找自家人帮忙，反倒便宜了外人！真是白长了一副精明相，我看啊，她也就会跟我厉害，就是个没出息的窝里横！”


    秦麦苗小声替妹妹辩解：“妈，主要是修棚子这事本就是人家给提出来的，秧苗总不好撇下人家另找人啊……”


    陈秀娥把眼一瞪：“那有啥不行的，我看你就是傻。在婆家受气，在你妹这儿也半点用没有！这么大的事是咋不早说，白养你这么大！”


    陈秀娥骂起人来声音又尖又细，吓得妞妞直往妈妈怀里缩。秦麦苗不敢再顶嘴，搂着女儿低头抹泪。


    “哭哭哭，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能干啥？”想到秦麦苗在自家住了快一个星期，冯光远连个面都不露，陈秀娥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我看就是因你这副没出息的窝囊样，才不招女婿待见的！。”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进秦麦苗心里，她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这哪像是亲妈说的话？


    妞妞如今也懂点事了，看见妈妈被姥姥骂哭，举着小手替秦麦苗擦眼泪，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哭，姥姥坏坏。”


    孩子这一安慰，秦麦苗反而哭得更凶了。


    陈秀娥看着妞妞也不顺眼：“去去去，还敢骂我，真是白看你了，跟你三姨一样没良心。”


    就在这时，秦秧苗推门进来，看见老的横眉怒目、小的哭成泪人，不禁愣住：“这是咋了？”


    “咋了？亏你还有脸问！”陈秀娥一腔怨气总算找到了发泄口，“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没良心的丫头！平时来的还算勤快，有了好事却一点不知道想着自家人！”


    她那两片薄嘴唇像机关枪似的，对准秦秧苗就是一顿扫射。


    秦秧苗将带来的一碗鸡肉往桌上一放，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屋里的人都看过来。她这才开口：“我这又是哪儿做得不对，惹您不顺心了？您直说就行，用不着阴阳怪气，我不吃这套。”作为出嫁的女儿，秦秧苗自问该尽的孝心一点没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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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没让陈秀娥拿到彩礼钱，可自打成家以来，家里家外的活儿她从没推脱，隔三差五也总拎着东西回门，怎么陈秀娥还是横竖看她不顺眼？


    眼看着娘俩个又要吵起来，秦麦苗顾不得哭，赶紧放下怀里的闺女，上前劝架：“小妹，你少说两句吧！”


    秦秧苗冷着一张脸：“我为啥要少说，凭啥就该受这不明不白的窝囊气。”她越说越气，忙了一整天就够累了，还惦记着陈秀娥平时舍不得吃好的，特意端了碗肉过来想大家一起吃。谁想到饭没吃上，倒先灌了一肚子的气。


    “行，我也看明白了，您就是看我不顺眼。我走，不在这儿碍事。”说着，她伸手重新端起那碗鸡肉，“我走总行了吧？”


    陈秀娥见她这副不服管的模样，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都发了颤：“走！你有本事走了就别再回来！”


    秦秧苗眉毛一挑：“这话可是您说的？”


    陈秀娥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嘴硬道：“我说了，咋滴？”


    秦秧苗点点头，语气冷得像冰：“好，就如您的意。”


    她转身就往外走，秦麦苗死命拽住她胳膊：“秧苗你这是干啥呀！别闹脾气，妈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秦秧苗声音发冷，“二姐你告诉我，我到底是犯了哪条天规王法，妈要这么对我？”话说到这儿，她眼圈也红了，“我这些日子多忙，别人不知道，二姐你清清楚楚。就这我还惦记家里，还不忘法送点好吃的回来——我还得怎么做才算够？”委屈涌上喉头，她声音已经带了哽咽。


    “秧苗你别急……”秦麦苗一边劝，一边扶她在炕沿坐下，低声把陈秀娥生气的缘由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秦秧苗听完，只冷笑一声，站起身，一句话也没多说，径直出了门。


    走到院子里，她扬高声音丢下一句：“二姐，明天早点过来，别忘了。”


    陈秀娥指着窗外，气的手直哆嗦：“不孝女……这个不孝女！”


    秦秧苗跨出大门，瞪着眼努力憋回眼泪。她这个妈，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变着法儿地算计自己。当初那破棚子陈秀娥又不是没见过，那时候怎么不吭声说帮她修整？


    现在看她自己掏钱请人干了，又觉得吃了亏——在她心里，恨不得把女儿挣的每一分钱都攥进自己手里才满意。


    秦秧苗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一边嫌弃闺女是外人，一边又恨不得把闺女最后一滴血都吸干净。她妈这如愿算盘，打得可真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