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简听得两眼一黑，下意识揪住了元昱的衣角。


    什么叫……


    她私自逃离下山，他亲自将人捉回？


    却迎上元昱沉冷清锐的目光。


    温简忽地懂了，眸中震惊之色一闪而过，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他话已出口，她自是没有分量再反驳，只得低眉顺眼，好似真是被捉回来一般丧气，跟在元昱身后，乖乖去了玉琼宫。


    心中却将元昱骂了一遍：“这么急着撇清关系，坏我好事！”


    身后传来学子一片哗然抽气之声。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


    “可是，逃离书院，那不是抗旨吗？”


    “那是国公府的姑娘，怕什么？”


    “话说，没人觉得他们走在一起很般配么……”


    到了玉琼宫，沈无妍已得了消息，高坐正厅上首等他们，果然面色冷峻，尤其看向元昱的目光，嫌恶中带着不解。


    而她身后，侍立着林琇。


    温简一见沈无妍的神情，便知她八成是误会了，将打晕赵序的事疑心到了元昱头上。


    温简不由心中一沉，元昱本就因捏死小蛇的细节对她生疑，倘若赵序被打晕在竹林的事被掌院说出来，时间又同她赶去观云台的时辰对得上……


    温简不敢再想下去。


    “说吧，为何彻夜不归。”


    “弟子办事不力。”元昱上前一步，拱手一揖，“温姑娘昨夜有擅自离院之举，意图趁雨夜逃离书院，弟子察觉后四处寻找，天明方才在后山柴屋找到温姑娘。”


    说着，星眸低垂，暗瞥向温简。


    温简会意，藏起被胁迫的意味，道：“禀掌院，学生并非逃走，而是……而是害怕！”


    “南霄乃皇家书院，山下有军士护卫，你怕什么？”


    温简怯懦地朝沈无妍身后的林琇瞥去。


    沈无妍顺着她的视线往后方略略侧目，道：“有话直说便是。”


    一次两次，温简牵扯进乌七八糟的事里，沈无妍还很疼惜她，想着许是她出身高贵树大招风，但次次都是她搅和进去，就连沈无妍也觉出古怪了。


    温简还未开口，眼圈便红了，低下头细声道：“昨晚，学生本想着今日开课，有些不懂之处想去向大公子请教，谁知见到一个生面孔从观云台的小厨房走出来，鬼鬼祟祟。”


    “学生觉着奇怪，便悄悄跟了上去，却见那人与一人汇合……”


    “学生险些被发现，有了前车之鉴，不敢久留，连忙走开，却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惊慌间迷了路，雨又大，学生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破旧柴屋，进去避雨，熬不住睡着了，天快亮的时候才被大公子找到。”


    她编这么长一串，连一句磕绊都没有，元昱若不是明知她整晚都同自己在一处，简直都要信了。


    沈无妍蹙眉：“说清楚些，鬼鬼祟祟的那个人与谁汇合？什么前车之鉴？”


    温简的头埋得低低的，也不去刻意看林琇的神色，朱唇嗫嚅了几下，硬着头皮咬牙道：“学生看见……看见那个生面孔，与林姑娘汇合！”


    “学生实在是被林姑娘关怕了，慌不择路，迷失了方向，这才彻夜未归，还望掌院宽宥！”


    “你说什么？”林琇变了脸色。


    她今日在此，是因为昨夜与沈无妍一同到观云台，发现元昱不在，卧房一片狼藉，这才得了沈无妍的令，在此一同问话。


    她是来揭穿元昱中毒密辛的，不是来被拖下水的！


    温简恰到好处地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说话。


    “你方才说，小厨房？”


    元昱问温简，演技毫无破绽。


    温简点头。


    元昱森冷的目光霍然看向林琇。


    沈无妍被他们的哑谜弄的一个头两个大，直接问元昱：“你来说。”


    “我道是谁，原来是我的好师妹。”


    元昱森然嗤笑一声，道：“禀掌院，弟子的小厨房一直闲置，赁给温姑娘使用。后来温姑娘为答谢弟子指点课业，命她的家仆每日也为弟子烧饭。”


    “可昨晚的菜中，被人下了软骨藤。”


    林琇墨瞳瞠大，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她做事，除了托顾掌柜捎货，向来亲力亲为，极少留人把柄。


    昨晚，她分明不曾假手于人，亲自潜入观云台后门，将小厨房中人引出后暗中下手，根本不是元昱和温简一唱一和的这般情况！


    他们在胡扯什么？


    除了软骨藤的确是她的手笔，其余没有一样符合实情！


    元昱继续道：“弟子察觉饭菜有毒，本以为是温姑娘加害，极怒之下掀翻桌子去拿温姑娘是问，却听闻温姑娘不在绿绮苑。弟子便疑心她畏罪逃走，四处找寻，直到天明。”


    如此，完整的剧情便圆上了。


    林琇遣人到观云台小厨房下毒，温简撞破，惊慌逃走迷路。元昱出于捉拿温简的心思，寻了她一整夜，天明两人一齐归来。


    若真是林琇所为，沈无妍倒是能理解，昨夜她为何突然来请自己四处走走，一走便走到了观云台，还顺势提出进去看看。


    竟都对得上。


    加之林琇已有前科，如今再出了这事，实是顺理成章。


    沈无妍唯一不理解的，是林琇的动机。


    她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子，又是故人之女，一向才能出众，虽然手腕素来有些不拘规矩，却又有何理由接连对温简和元昱下手？


    难道，接风宴上的幽砂散，当真是她做的？


    沈无妍面上古井无波，心头却已掀过惊涛骇浪。


    元昱锋锐的目光几乎将林琇刺穿，终于克制地收回，拱手道：“既然温姑娘并非无端擅离，还请掌院不要责罚。”


    却是“识相”地半点不提林琇，只等沈无妍独断。


    朝光初绽，雨后微凉的风穿过雕花窗棂，吹动墙上一角帷幔，正厅内鸦雀无声，气压低得骇人，只余众人屏息敛声的窒闷。


    林琇端立在掌院身侧，面色苍白：“掌院，他们这是联合起来血口喷人！”


    “上一次学生违规用毒，业已知错，这次又怎会加害一向敬重的大师兄！”


    “其他的心思我不知，”元昱淡淡道，“但就凭，我在掌院面前揭发你接风宴下毒，你也想将我逐出南霄吧？”


    温简眼观鼻鼻观心。


    “我为何要害掌院？”林琇依然维持镇定，“大师兄，不，如今该称大公子了，你贵为南霄首徒，地位崇高，却也不该血口喷人！”


    “林姑娘为何加害掌院，这等歹毒心思我怎会知晓？”元昱眼神阴冷如深渊，“我这里不是刑部，不事断案，不需证据确凿，只需知道你有这般歹毒心思，几次三番对南霄不利，这就够了。”


    “你！”


    “就算接风宴不是你，昨夜之事温姑娘是人证，你还有何话可说？”


    元昱切回逻辑主线，斩断了林琇的后路。


    人证温姑娘此刻低垂着头，默念阿弥陀佛。


    她这个人证是假的，全仰仗系统的预知画面，才推导出林琇对元昱下毒之事，的确算不上证据确凿。


    但系统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元昱毒发后躲入密道已不能明言，此刻只能空口白牙将林琇按死，温简只能背了这谎言。


    沈无妍沉吟了。


    元昱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林琇几次三番对南霄不利，这是事实。


    “林琇，你去明正殿思过十日，无令不得出。”


    沈无妍终于下令。


    “掌院……”


    林琇满眼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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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院这分明是相信了温简和元昱的话，只是碍于没有实证，才从轻处罚。


    假如掌握了物证，便不会再容忍她了。


    十日之后，她还能留在南霄吗？


    “是，学生遵命。”


    林琇躬身拜别，与温简擦肩而过时，并未投去怨恨的目光。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她一向如此。


    “你们两个，也去吧。”


    沈无妍疲倦地闭上眼，挥了挥手。


    这是不再追究彻夜不归之事了。


    温简喜出望外，如释重负，连忙告退。


    元昱也跟着转身，沈无妍却单独叫住了他。


    “昱儿，你昨晚，可曾见过序儿？”


    往外走的温简身形一僵。


    昨晚情况紧急，她根本没时间处理干净，只做出了赵序滑倒后撞昏过去的假象。


    掌院还是疑心了吗？


    但温简自知此时若是停留，反而更添嫌疑，便即事不关己地退了出去。


    玉琼宫门处，林琇正在等她。


    温简不知林琇要说什么，神情淡然平静地走上前去，谦逊施了一礼：“林姑娘。”


    “该是我向温姑娘行礼才是。”林琇客气还礼。


    这场面，就仿佛方才在正厅中针锋相对的不是她们。


    “林姑娘是书院前辈，南霄不分男女尊卑，自是后辈向前辈行礼。”温简微微笑道，即便在外流落一夜并未梳妆，也挡不住容色照人。


    “温姑娘借一步说话。”林琇脸上并无温简那般虚伪的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温简艺高人胆大，不惧林琇搞鬼，从善如流。


    两人一直行至无人的山间小路，林琇才开口：“昨晚，是你救了元昱。”


    她用的不是问句，而是笃定。


    他们方才在玉琼宫的“证词”，林琇当然知道是假的。


    况且，看观云台里的狼藉便知，元昱根本不是什么极怒掀桌，而是毒发后无法自抑，才掀翻了桌案。


    毒发后的情况她窥见过，加之软骨藤的药效，元昱根本不可能有心力再去追拿温简。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二人就是在一起的。


    “这些都不重要。”温简才不会承认，“甚至关于林姑娘为何接二连三用这种肮脏手段害人，对我来说也不重要。”


    “但我要告诉林姑娘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便别想讨到好处。”


    “我还以为，温姑娘真如看上去这般弱不禁风，原来也是个妙人。”


    林琇张扬自若的面上终于扬起笑，向温简投去欣赏的目光。


    “温姑娘早就知道元昱中毒一事，所以才能在撞见的时候，帮他冷静遮掩。可是你才刚来南霄没几日，就知道了连掌院都不曾掌握的秘密，该让我如何理解呢？”


    温简面对这直白的探究十分不适，冷脸：“事已至此，林姑娘还是先顾着自个儿吧。话我已放下了，今后离我远点，若再犯我，别怪我不客气。”


    “若我说，接风宴上就是我主谋，对掌院和温姑娘下毒，温姑娘也不感兴趣吗？”


    温简瞳孔一缩，投向林琇的目光从淡漠变成审视。


    “为什么？”


    她问出了一直以来都想不通的问题。


    堂堂南霄书院嫡传弟子，分明已有大好前程，未来或可也如沈无妍一般成为名垂青史的女官，胜过世间许多男子，却非要做出一些匪夷所思之事，自断前路。


    若说先前将她迷晕是为了赵序，对元昱出手、对恩师沈无妍出手又是为了什么？


    “若我没猜错的话，”林琇上前一步，逼近温简，冷锐的目光几乎看进她眼里，“我和温姑娘，都是一样的人。”


    她用口型说了三个字：“时、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