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伞尖上的血

作品:《第三监护人

    雨是突然砸下来的。


    陈烬弓着背,把妹妹陈雪迟往怀里又按了按,可雨太大了,顺着他的脖颈灌进衣领,冰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里黏着一丝血,混着雨水在掌心化开,像稀释的锈水。巷子口的混混早跑了,临走前还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他闷哼一声,没还手——药还在兜里,不能弄丢。


    “哥……”小雨在他怀里咳了两声,声音细得像猫叫。


    “马上,再忍忍。”他低头去摸药盒,塑料壳已经裂了,两片退烧药黏在包装纸上,抠都抠不下来。他咬咬牙,把药片连纸一起塞进嘴里,嚼碎了,苦得舌根发麻。


    他捧着小雨的脸,拇指蹭掉她睫毛上的雨水,“张嘴。”小雨乖乖仰头,他把嚼碎的药沫渡进她嘴里,她皱着脸咽下去,小手揪住他湿透的衣领,“苦……”“回去给你买糖。”


    他哄她,声音哑得不像话。可他们哪有钱买糖。


    陈烬喘了口气,把小雨往背上一托,准备冲进雨里。他们得回去,哪怕那个漏雨的出租屋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至少能换件干衣服


    ——脚步声。


    他猛地抬头,巷子口不知何时停了辆黑色轿车,车灯刺破雨幕,照得他眯起眼。


    有人撑伞走近,锃亮的皮鞋踩进水坑,泥点溅上裤脚,那人却连步子都没顿一下。伞沿抬起时,陈烬看见一张白得晃眼的脸。眉骨投下的阴影里,一双眼睛冷得像手术刀。“他欠多少?”那人开口,声音比雨还凉。陈烬下意识把小雨往后挡,喉结动了动。


    “关你屁事。”伞面忽然倾斜,遮住了小雨发抖的头顶。那人用伞尖挑起他下巴,金属骨硌得生疼。“现在关我事了。”


    ---车灯的光柱里,雨丝像银针般倾泻而下。


    陈烬眯起眼,伞沿的金属骨架在他下巴留下一道冰凉的触感,像被枪管抵着。"名字。"撑伞的男人说。


    声音像手术器械碰撞般清脆。陈烬盯着对方西装袖口露出的铂金袖扣,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问别人名字前,不该先报自己的?"


    伞面微微后移,露出男人完整的脸。他比陈烬想象中年轻,皮肤苍白得能看见颈侧淡青的血管,右眉尾有一道细疤,藏在精心修剪的眉形里。


    "沈叙白。"他报名字的方式像在签署法律文件,"现在该你了。"


    雨水顺着陈烬的眉骨滑进眼睛,刺得生疼。他听见背后小雨又咳起来,那声音像钝刀在刮他的骨头。


    "陈烬。"他粗声说,"这是小雨。"沈叙白的目光扫过小女孩发紫的嘴唇,忽然收起伞。


    雨水立刻打湿了他昂贵的西装面料,深色水痕在肩头蔓延。


    "上车。"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陈烬没动。他太熟悉这种语气——高利贷来收债时这么说过,福利院的人来带走小雨时也这么说过。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妹妹发烫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疤,是上次挣脱福利院手铐留下的。


    "我看起来像会随便跟陌生人走的傻子?"


    沈叙白从内袋掏出一张名片,两指夹着递过来。烫金的律师事务所标志在雨中依然醒目。


    "三百万。"他说,"足够还吴彪的债,再加半年的特效药。"


    陈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识这个律所,市中心那栋玻璃大楼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名片边缘割破了他的指尖,血珠渗进纸张纤维。


    "代价?"他哑着嗓子问。沈叙白忽然笑了。


    那是陈烬第一次看清他的牙齿,整齐得像解剖模型,犬齿却异常尖锐。


    "故事。"他伸手抹掉小雨睫毛上的雨滴,动作熟练得,"比如这个。"指尖停在陈烬锁骨处的烫伤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债"字还在渗血。


    车后门无声滑开,暖气混着皮革的味道涌出来。陈烬听见小雨的牙齿在打颤,她发烧时总会这样。他低头看妹妹,发现她正盯着沈叙白西装上的水渍发呆——那些深色痕迹慢慢晕开,像幅抽象画。


    "哥..."小雨拽他衣角,声音比雨还轻,"这个叔叔身上有医院的味道。"


    沈叙白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缝。他迅速后退半步,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左腕,那里藏着一道陈烬后来才知道的疤痕雨声忽然变大。


    陈烬弯腰抱起妹妹,她的额头烫得像块炭。他数着心跳做了决定,抬腿迈入车厢时,雨水从发梢滴在真皮座椅上,像一小片溃败的印记。


    "坐稳。"沈叙白关上车门,对司机说。


    陈烬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湿发贴在额前,嘴角的血迹被雨水泡发,活像条丧家犬。


    黑色轿车碾过水洼,福利院的宣传车正拐进相反方向的路口。


    陈烬没看见沈叙白盯着那辆车时,镜片后闪过的阴翳。就像他也不知道,后座储物格里藏着一份签好名的领养文件,日期是三天前。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沈叙白降下车窗,点燃的香烟被雨水打湿,发出细微的嘶鸣。


    陈烬闻到尼古丁和某种昂贵香水混合的味道,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离开那晚也是这样的雨天。那时她说了什么来着?"阿烬,跑得越远越好。"车轮轧过减速带,小雨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陈烬抬头,正对上后视镜里沈叙白的眼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像暴风雨夜灯塔上错误的信号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