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负于月明。”


    “那年春天，湖州郊外，我捡到月明的簪子，与她相遇。”


    陆明允的目光转柔，落在沈月昭那张与沈月明有五分相似的脸上。


    “我与她情投意合，我是真的心悦于她。”


    “既然心悦她，为什么不娶她？为什么要娶沈月昭？”她厉声质问。


    “良贱不通婚，嫡庶不可破。”


    “我寒窗十载挣来的进士功名，陆家三代经营的漕运基业，来之不易的清流名声，怎能毁在一个扬州瘦马的女儿身上。”


    陆明允抬眸，目光冷冽，与沈月昭的视线相接。


    “呵…”沈月昭忽地笑起来，笑得陆明允心底发寒，“什么嫡庶，什么良贱，这些都是什么狗屁东西。”


    “我只晓得，我月明姐姐那么好的一个女子，会哄着幼妹唱紫竹调，会给父亲彻夜熬安神汤，十三岁起便靠着缝制绣品给慈幼局的孤女置办冬衣！"沈月昭的泪从腮边滑落，“她至善至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而你竟然就因为那些狗屁东西，逼死她！”


    “我没有逼死她！”陆明允攥紧手中玉佩，“我告诉月明，我的嫡子只能有元朗一个，只能是我和她的血脉。”


    “明明我都要成功了，沈月昭已经死了，元朗也已经变成嫡子。我马上就会接月明进门。”


    “可为什么，月明，为什么你要自尽？”陆明允喃喃道，像在询问虚空里的什么东西。


    “因为月明姐姐舍不得那样对我。”沈月昭幽幽道，“她舍不得踩着我的尸骨，心安理得地做陆府的主母。”


    “她舍不得我…”


    陆明允身子一僵：“你？”


    “你…你是谁？”


    沈月昭笑得妖异，眼角因为刚刚哭过，在灯笼昏暗的光下，显出异常的红。


    “愿绾同心结，长伴月华时。”沈月昭念出前世这首被陆明允盗用的催妆诗，“你说我是谁呢，郎君？”


    陆明允再度跌坐在地，浑身颤抖。


    “沈月昭？”他嗓音嘶哑，“你借尸还魂到你亲妹妹沈月容身上？”


    “是啊，是我。”沈月昭应着，叹息一声，“可惜我们的女儿，婴灵夭折，恐怕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陆明允一寸寸地往牢房深处挪，整个人抖如筛糠。


    “月昭，是我对不住你，对不起我们的女儿。”


    “你不要…不要索我的命。”


    沈月昭看着他贪生怕死地模样，嗤笑一声：“事到如今，还用的着我来索你的命吗？”


    “你通敌卖国、乱臣贼子的罪名已经坐实。”


    “签下这休书，或许我还能求信王殿下，给你个痛快。”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在说情话，"否则诏狱里的刑具，可还等着郎君一一品尝呢。"


    “沈月昭！”陆明允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你休想威胁我。”


    却听沈月昭声音里多了一丝怜悯。


    “元朗昨夜高热，哭喊着要爹爹。”


    "我告诉他，你去了很远的地方治河。"


    陆明允的癫狂瞬时凝固在眼底。


    “陆明允，若你现在签下这封休书，元朗还能认你这个爹爹。"沈月昭将那封休书递进牢房内。


    "否则我会让他知道他的生母是如何被你逼死的。”


    “不，不要。”陆明允颤声道，扑过来拾起了那封休书。


    他咬破指尖，一个血红的指印留在休书上。


    借着昏黄的灯笼微光，他看清那休书上的字。


    立书人陆明允，负心薄幸之徒，构陷发妻，残害骨肉。今自认罪孽，甘愿与沈氏和离。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血指印在"陆明允"三个字上洇开。沈月昭接过休书。


    陆明允苦笑一声，扯断玉佩上的同心结，塞入沈月昭掌心。


    那玉佩是他和月明的定情信物，刻着“允，明”二字。那同心结也是沈月明当年亲手编的。


    “等朗儿及冠那年，把这个烧给我。”


    沈月昭没有回答他，只攥着那枚同心结转身就走。


    “等等。”身后传来陆明允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


    “月明的尸身，就葬在陆家祖坟，我为自己预留的那一处。”


    “我死后，求你将我和她合葬。”


    沈月昭的脚步顿住，手心攥紧了那枚同心结。


    “月昭，前世是我对不住你。求你…将我和月明合葬。”


    沈月昭还是没有转身，只听见陆明允扑通一声跪地的声音。


    “你能不能，用她的眼睛，再看看我。”


    用那双和沈月明相似的眼睛，再看看我。


    陆明允跪在地上，徒劳地伸手想去抓住那抹单薄的影子。


    沈月昭的身子微微发颤，脚步却未停。


    灯笼的光在她脚下投下一道纤长的影子。


    随着她的脚步，一步步走向诏狱外明媚的天光。


    半夜巡狱时，狱卒发现陆明允僵死的尸身。


    他是咬舌自尽的。


    陆明允咬断的舌根压在碎玉下，那玉佩上“允”字旁的“明”字，原是沈月明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