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阿娘是我死对头?

    “荀郁,你也有今天!”


    荀郁的耳朵动了一动。


    又是谁?


    这几日狱中人来人往,多希望她之前开设的南市也能有这般热闹。


    费劲撑开眼,荀郁见一瘦长青年正涨红了脸,激动地望着牢里。


    “哈!你可还记着我曾对天发誓,终有一日要将你这毒妇绳之以法。如今可怎么样!”


    绳之以“法”?


    荀郁咧嘴一笑:“你是谁?”


    “你你你……”瘦青年气得抬手指她,尚未“你”出个所以然,就听后头响起一声:“滚开。”


    他回头一看,便顺从而迅速地“滚”了。


    荀郁眯眼看向那逆光行来的人影,又笑:“总算来了个大人物,可知我这几日见了多少生面孔?——那些人往常在我跟前都是不敢抬头的。”


    来人一身森冷气息,面色倒是平静,在牢门外站住,垂眼打量起荀郁来。


    那目光在荀郁空荡荡的半截袖子上停滞半晌,才转到她脸上,逡巡几番,又落到她唇上:


    “我怎的忘了,除了那双手,这张嘴也是你害人的好家什。该把里头的舌头也割了才对。”


    “也好。少听我几句忠言,殿下想必能多活个三年五载?”


    “别不服气,阿郁。你多年罗织构陷,赶尽杀绝,手中生业死债,罄竹难书。如今能叫那些被你害过之人解了恨,也算死得其所了。”


    “既是‘死得其所’,自然也‘夫复何恨’了。多谢安排,我甚满意。”


    “满意就好。是了,还有一事预备说与你听,保管叫你越发满意。你当还记着你的死对头,中书省凤凰郎,荀煦荀令君罢?”


    荀郁抬头,面上所有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死死盯着来人的脸。


    司马瑜见荀郁这般反应,就知日前得到的消息不错。


    嘴角勾起,他道:“我见你往日同他势如水火,还道你与荀令君真有何深仇大恨,差点儿放过了他。却不想你竟是他的女儿!”


    荀郁冷声道:“荀煦乃柱石之臣,眼下世家崩溃,群从凋敝,朝中无人,能调派那些寒门浊官之人只有他。司马瑜,你也该知道,你不能动他。”


    “我才不管那么多!”司马瑜冷哼,“阿郁,你杀我父亲,我也杀你父亲,这才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不对。”


    似乎想到什么,司马瑜眯起眼。


    荀郁望着他嘴角那抹笑,心中有着极大的不详预感,呕得她几乎要吐出来。


    然后她听见她绝不想听见的话——


    “应该说,我杀的……是你的母亲才对。”


    “司马瑜——!”


    荀郁暴起,却被穿过肩胛骨的铁链拽住,复又往后跌去。


    她红着眼瞪着司马瑜,几不死心,再次前扑,声音尖利扭曲:“你对她做了什么?!司马瑜!你将国家天下置于何地?就为了你的私愤!我真是高看了你!你这个天杀的——”


    “你才是天杀的!”司马瑜咬牙,一脚踹开牢门,迈上前捉住荀郁的残肢,将她拼命挣扎的身子死死制住,看到她豁开的汩汩流着血的伤口,怒声道:“你是想现在就死?要死也别这副样子死我跟前,我必叫你受尽千刀万剐,万般折磨再死!”


    荀郁不再思考,刚刚几念之间她便洞晓一切。


    荀煦已必死无疑。


    她如果还好端端地活着,绝不会叫任何人知道她是女子。


    荀郁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脑力,因她此刻百般推想,也想不出荀煦还有一丝安然无恙的可能。


    脑中只剩些“嗡嗡”的声响。


    “荀郁!你给我睁眼!”


    “荀郁!我知道你束手就擒就是为了让荀煦出狱,你……”


    “荀郁……我从来都……你……”


    “荀……你不想……”


    “荀郁……!”


    光影逐渐暗淡,声音不断远去,体温随着鲜血一道流出体外。


    一切的一切走向黑暗,荀郁心中最后一根岌岌可危的蛛丝终于崩断。随着一声错觉般的脆响,她永远地陷入黑暗。


    *


    泰始二年,腊月中。


    京师才下过一场雪,一辆牛车轧过新雪,出了城,向着洛阳北边的北邙山行去。


    年关底下,北邙山的上清宫要举办一场大醮,不少信奉五斗米道的世家高门都会派些族人来参加醮祭。


    上清宫是皇室挂过匾的道观,规矩颇大,门槛也高,等闲人没法儿凑这个热闹。


    这辆牛车的来头便很不小,里头坐着的是都水使者严庆的夫人郭氏,外加一个丹阳郡君。


    都水使者原本是个不大不小的五品官,然而时下四方大修水利,掌管河道水运的都水台便一跃成为机要衙门之一。


    更兼天水严氏和太原郭氏同属五大“救国世家”,地位超然,以致洛阳城里竟无人敢看轻这严郭氏。


    而另一位丹阳郡君,来头却有些不好说。


    牛车到了北邙山下,郭氏先下了车来。


    荀郁落后一步,看向侍卫荀五,道:“务必找到那人,待观中起了乱子,你便行动。”


    那上清宫有些规矩,信者不能带随从之人。以荀郁的身份不必完全遵从,但也只带了一个侍女并侍卫两人罢了。


    长公主曾交给荀郁六个侍卫,荀郁按年龄排了序,给他们取了名儿。此时所唤的荀五就是其中之一。


    他生了张娃娃脸,一笑便露出一排大白牙,当下道:“郡君放心,定不辱命!属下只怕二哥照看不好您呢。”


    旁边的荀二板着脸不发一言,伸手将荀郁抱下车。


    这丹阳郡君正是荀郁。


    只不过,此刻的荀郁已是“从头来过”了。


    八个月前,她从沉沉的昏睡中醒来,发现早被自己杀死的养母武陵长公主正坐在床边,一双熟悉的丹凤眼淡淡地看着她。


    先头她还以为自己到了地府,长公主阴魂不散,要来继续折磨她。


    结果发现“折磨”是真,“阴魂不散”也说得过去,然而她们却不是在“地府”里。


    很快接受了自己重新活过的事实,荀郁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次定要保住自己的亲娘。


    只不过现下羽翼未丰,只得先继续在长公主手下讨生活罢了。


    此行她就是得了长公主之命,替她作陪,随这郭氏一道儿上观里参礼的。


    正要踏上山道,迎面下来一行人。


    打头一个擦脂傅粉、面若桃李的贵公子正在冲天发脾气:


    “好杀才!若不是荀郎君求情,我今儿必要拆了这上清宫!”


    旁边人好声好气:“十二郎莫气了,荀令君不是说之后会亲自过府拜访?得了凤凰郎如此一言,那庸医便是饶他一命也罢了。


    “清宁兄本不欲与那庸医计较,郎君巴巴地跑来,恐怕回去还要遭训呢?


    “这一趟也没白来,与荀令君交了好,往后郎君出去与人行酒都多几分面子!”


    王十二勉勉强强收了声气,悻悻道:“我阿兄一辈子,就这么算了?唉罢了罢了,人都下来了。赶紧家去,叫那帮蠢虫打起了精神准备待客罢了。”


    又自顾自高兴起来:“这荀凤池倒真真是个人物,往日只听人吹捧,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便摇头晃脑地走远了。


    荀郁早已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到这儿便扭过头来看着郭氏。


    郭氏对上那对黑沉沉的眼珠子,微微一愣,道:“郡君不知,这王家十二郎怕是上山寻那妙真道士的晦气回来,这看着……似是被拦下了。”


    原来月前北邙山曾出过一件大事——山上老虎发疯,咬死一个人,之后便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成了一头食人恶虎。


    据传此虎凶狠异常,十分难对付,一时间闹得北邙山附近百姓人心惶惶。


    当朝太子殿下素来是个好事闲人,闻言便带人一头扎进北邙山,放话定要逮到这头老虎,为民除害。


    方才那些人口中的“清宁兄”乃太原王氏族中排行第七的王嘉,向来是太子的拥趸。


    此次他也是鞍前马后,甚至自个儿跟老虎对上了一次,不料受了重伤,一条腿叫老虎咬得稀烂。


    火烧眉毛间,家中仆从刚巧听闻观中有一略通岐黄之术的道士,便将人送了去,只道死马当活马医。


    那道士也古怪,行医时死活不叫人在旁,大门一闭,再送出来时,那王七的一条腿竟被截掉了。


    这便有了这王十二上门为兄长讨说法之事。


    荀郁上一世知道食人老虎之事,竟不知里头还夹了王家这一出。


    彼时她心中有事,神思恍惚,看来忽视了周遭不少故事。


    更叫她惊讶的,却是荀煦此时竟然也在山上。


    郭氏说完这些,抿嘴一笑:“那太子打虎打了一月,比起虎穴的深浅,恐怕更熟悉这上清宫里哪道斋菜更美味罢?”


    荀郁听了这话,也捧场地笑了一笑。


    荀郁往山腰艰难攀登的工夫里,本朝太子司马丹正在殿前空地上神气地走来走去,巡视道士们为醮祭准备的一众神像。


    神像虽是纸扎的,却个个眉目有神,威风凛凛。


    司马丹大阅简军似的一个个看过去,一边跟身后的小道士问东问西。


    路过一个剑眉星目,英武非凡的男神,司马丹眉毛一挑:“这是哪路神仙?”


    “回殿下,这是西海斗真神通显阳大帝紫金天王陆太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司马丹只听到最后两个字:“哦?他也是个太子?”


    小道士这些日子与司马丹往来颇多,相处有些熟悉了,知道他虽看着脾气臭,却并不乱发火,倒也不怎么畏惧这位真太子,便一笑道:“何止呢,这陆太子也是个打虎出名的……”


    一个月也没打到老虎的司马丹脸一黑:“多余的缘分就不必了!”


    抬脚一踹,“陆太子”便身子歪向一边,头顶金冠摇摇欲坠,十分可怜。


    荀郁同郭氏才进山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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