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会笑的狮子(三)
作品:《怀月共云山》 甘薯喊完以后,便由青葭带着匆匆返回了最初的那棵树上。
百戏团的人皆披衣而出,前前后后往东南角而去。
也有害怕者,仅是探了探头,便又赶忙缩回了帐篷里。
甚者还有帐篷里传来零散的低泣声。
而无论外面再如何闹,也总有那么几顶帐篷里丝毫动静也没有。
排除最大的那几顶是放置各种杂物、用品的,便是角落的那一顶帐篷过于安静了,莫说什么动静,甚至连灯也未曾亮起。
两人趁乱,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顶帐篷旁。
稳妥为上,甘薯还是选择先在旁悄然掀起那窗上垂着的白布,往里看去。不出所料,里面的正是聂言,此刻他正坐在角落里的那一小床上,呆呆地望着前方的虚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聂言,聂言。”
见到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甘薯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入定了。便抬手扔过去几个小石子,有一个砸落在了聂言的怀里,可算是吸引了聂言的注意。
“怎么是你?”
聂言惊喜,随即压低了声音,将甘薯,青葭引进了帐篷。
甘薯也是极为惊讶,团主这是认定了聂言不会逃跑啊,关在杂物帐篷里也就罢了,竟然连门也是一点都不设限。
不过,聂言会跑吗?
依甘薯看来,倘若将这件事搁在其他人的身上,为一个动物偿命?可能早都跑得不见踪影了。
但是,这不是其他人啊,这是聂言。
“如意怎么样了?”
“它很好,我托了人照顾。”甘薯想了想,自己和苦娃两人受了闫婆婆多年的照顾,可以说是半养大的程度,而自己和苦娃都长得很好,吃苦耐劳,身强体壮的,于是又赶忙补上了一句,“她很会照顾人。”
聂言闻言,紧绷的表情明显放松了很多。
“那就好,那今后就麻烦你了……我怕是……出不去了。”
“?”
甘薯大惊,差点叫出声来。
“你这是什么临终托孤?我们自己都养不活了那里养得活它?你……”甘薯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口,“你真的就准备用自己这一命换如意这一命?”
聂言轻轻叹了口气,说:“如意,它曾经也救过我,我早已将他视为家人。我没法将我的家人推出来枉死,它不该受那样的冤屈!”
“既然是冤屈,为何不查清了它?”
青葭开口。
聂言看向这位看穿着便与自己,与甘薯极为不适配的公子,拱了拱手,说:“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当日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可都是人证,除非……除非要那害如意的人自己站出来认罪,否则哪怕是如意能张口说话,怕也是洗不清这冤屈。”
青葭犹豫片刻,还是又出口问道:“不过……你当真就如此确定不是如意的失误?咬人的可真真确确是它。”
聂言又深深叹了口气。
“小兄弟你不知道,当日因着这眼睛,如意被狮群抛弃,那么小的一只,看着也才学会走路没几天,可怜极了。见它孤零零的,那些鬣狗开始慢慢向如意靠近。我们看不过去,几人将如意救了下来,如意也懂得感恩,也可能我们是对他唯一好的人了吧,总之它就很亲人。之后闹了饥荒,我那兄弟竟然打起了如意的主意,其他人竟然也在纠结默许,我反抗不得,他们将我桎梏在身后,那时如意应该也是意识到了,但是它竟然不逃,落下了泪来,依旧走进了专门为它准备的笼子里。当时都如此了,如意都未曾攻击人类,怎么会在一场日常的表演去攻击平日里与它关系极为密切的人呢!”
话音落下,众人都沉默了。
与如意有如此经历的人,确实又如何去相信它会做伤害熟人之事。
“那,倘若让如意背上这样的冤屈岂不是太不公了,既然大概率有隐情在,那咱们就抽丝剥茧,查个水落石出。”
青葭愤愤到。
甘薯却是摇了摇头,这哪里是一件小事情了?
况且他也只是想来询问关于苦娃的行踪。
既然聂言已经作出选择了,那便顺其心意罢了。
思及此处,甘薯又一次开口问了苦娃的踪迹。
那聂言却是被青葭说动了心,直直给甘薯和青葭跪下,来表示自己的感恩之心,并且承诺自己只要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出去,一定立刻带着甘薯去找寻苦娃。
并且也再三安慰了甘薯,那个村落的大夫与自己是熟识,定会好好照顾苦娃了,并且还做出承诺,倘若苦娃在郎中那里出了什么事情,那自己,包括如意都随甘薯处置。
话已经说到了此处,甘薯也只能被赶着鸭子上架,同那热心肠的青葭一起接了这件差事。
“那,如果我们查不出呢?”甘薯担心。
聂言摇摇头。
“无妨,若是实在没有办法,那便是命了。至于那村庄,我会找人带你进去的,或者……将苦娃送出来。”
如此一说,甘薯心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觉得自己确实过于冷漠了些。怎么说,他也是苦娃的救命恩人。
这样想着,接下来的言谈倒是实心实力了许多。
“那被如意咬的是谁?”
“是百戏团的杂工——孙平,平日里和如意关系很好的,我有事外出都是他在照顾如意,我们进行简单表演时也会将他带上,挣点外快嘛,但是这么多次了,这还是第一次出问题。”
“你和如意的表演很受欢迎吗?意思就是挣得还可以?”
“我们团的雄狮表演一直都是招牌呢,慕名而来的人也很多。”说到这里,聂言眸子里满是自豪,但随即言语又弱了下去,“也是因为如此,这次的事件影响非常的大,哪怕孙平自己也不要追究了,却依旧不可以,必须得有个交代……”
青葭闻言,追问道:“那现下孙兄在哪里修养?”
“哪里谈得上修养,明明才伤不久,团里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咬定了说如意不会太过于伤害孙平,说什么‘他身上的伤根本就不会很重,怕都是装的,为了用公费修养……’之类的话,也是受了我的牵连,团主现在对孙平也不甚信任,见了他来稍微打扫了一下这里,便觉得他已经回复得差不多了,开始让他去继续干杂活。但是,明明昨日我见到他时,他得伤口还渗着血呢。”
“为什么都那样了,还不好好休息,要打扫——这里?”
甘薯不禁有些奇怪。
“这里是我的房间,平日里也会放放杂物,所以要时常打扫才不至于灰尘过多,影响居住。当时,孙平已经去和团主说了他不追究,以为我们很快就回来住了,便拖着伤体来微微打扫一下,但是团主谁知根本就没有同意他的建议……也是我们害了孙平。”
这里是他的房间?
甘薯和青葭都有些吃惊,再次扫视了这顶帐篷。
在这一堆的帐篷的实在算不得什么,而且窗户那边还是遮掩不紧的,要是到了冬天,往里灌冷风,可不知道冷成什么样了。
这竟然是台柱子的待遇?
再者,这聂大哥看着人和气,又是团里的台柱子。怎么遭了难,就只有一个伤员这般关心呢?难道和其他人关系都不甚好?
但这般话问出去是有些伤人的,甘薯将话在心里又打磨了片刻,看了看青葭,又转过去看着聂言,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聂大哥,平日里是和……那位孙大哥关系最好吗?还有其他关系好的……吗?”
聂言倒是没有露出什么窘迫,极为坦然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些许不屑。
“没有。也不知为何其他人好像都不太喜欢我,话也不和我多说。可能是嫌弃我是穷苦地方来的吧。但是,说真的,大家都在这里做活儿,谁有比谁高贵?不过也无所谓,我也是不屑于和他们相处的。”
那你和谁关系最差?
甘薯想问,但是看聂言现下这般模样,觉得他甚至会说出来“都差得很”这样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迟疑间看向了青葭。
看样子他也是闯荡江湖挺久的模样,应当会比较擅长说‘合适’的话吧。
青葭看到甘薯投来的目光,一下子就懂了,面带微笑的看向聂言,开口道:“聂兄,你觉得那些和你关系不好的人中,谁最有可能害你?”
甘薯一愣,一脸吃惊的看向青葭。
这……这还不如自己说的委婉……
不过,这人的武术一定是很高强的,否则凭借他这张嘴行走江湖怕是早都不知道结下了多少仇家,被害多少次了。
聂言闻言,一愣,皱着眉头想。
“……无缘无故,为何要害我?虽然我和他们关系不好,却也未结什么仇怨……我又没害过他们。”
甘薯笑了,把话茬儿又接了过来。
“这么说吧,聂大哥。那么多人里,谁对你的不好的态度是最突出的?还有就是如意现下表演不了了,那如果还要正常演出,你们空出来的位置又该怎么办?”
“最过分的?那是那个训猴的了,每次见我都恨不得鼻孔朝着我,总是要挖苦我两句,有好几次我实在忍不了,差点打了起来,幸好副团主劝住了我们,要不然指不定要挨团主多重的骂。至于我和如意空出来的位置?那可能是那个训猴的顶上吧,那也是因为他不久前回家探亲去了,好多日没有猴表演了,观众们也催着呢。”说着,脸上露出肯定,“而且他也没有必要害我,就算我和如意没有出事儿,团主也会另给他排时间的。”
甘薯一时陷入了沉思,但又觉得有时一个人的视角难免有些偏颇,还是得再找人问一问。
比如,孙平。
甘薯正准备问,帐篷外却响起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