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差事

作品:《怀月共云山

    苦娃被太阳的光给扰醒的时候,甘薯已经不见了。


    算算时间,今天倒是码头一月一次招工的日子。


    苦娃便也不再多想,收拾起小布包,简单洗漱一下,便往郊外走去。


    甘薯在码头转了一圈才在人群里找着赵哥。


    赵哥全名叫做赵风平,据说祖辈都是做船上生意的,也是苦过来的,可幸的是也没忘本,见着穷苦人总想着能帮上便帮上一点。


    当日,甘薯在码头磨了整天,都没有人愿意收甘薯的,只因他并不像是能干什么重活的,再加上那张脸倒像是娇生惯养落魄了,随手去寻个差事的。


    可没人想在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岸的地方携着一个时不时身体受不了,随时闹嚷着要离开的主儿。


    但赵哥却看出了甘薯的窘迫。


    少年局促的站着,手都能把衣角抠出一个洞来,但来来往往的人,没一个理他的,少年被推搡着到了角落,却还是就在那里硬待着不走,眼睛四处搜寻着,生怕有着机会却因为没瞅着错过了。


    赵风平看到了,叹了口气,把他拉了过来,给他了个略微轻松的活儿,自然工钱也会相应的低些。


    少年却是高兴极了,感恩戴德都快跪下了。


    也幸好赵风平眼尖,将他扶了起来,否则还不定要折多少的寿。


    “赵哥!好久不见。”甘薯熟络地和绛蓝麻布衣的青年打着招呼。


    “甘薯,又来找工啊?”赵风平这次其实并不招工,用的还是上次的那一批人。城北宋家才运了一批货,这不又加急了一批,见上次的既快又安心,便指名了还是照旧。


    其实那船上的人大都是赵风平自家人,只不过偶尔需要几个小卒,临时招几个人,名额本来也是极少。


    本来就是老生意人了,但是也不知为何看到甘薯那澄澈的眼睛巴巴的望着,心里还是有点不太好受,只得将目光移开,说:“你去其他家找找吧,我家这次不招哩。”


    这好像也是在甘薯意料之中,他也没过多纠缠,只是笑笑,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递给赵风平,低头一看,是一个指南鱼,看着半新。


    “这是我前几日拾得的,想着赵哥可能会用得上,便带来了给您。”说话时毕恭毕敬。


    “这……”赵风平有些五味杂陈,“你为何不拿了它去卖钱。”


    “我想着卖也卖不了几个钱,还不如给了赵哥用处大些,就只盼着赵哥莫嫌弃。”


    赵风平手中摩挲着指南鱼,问道:“你怎地晓得它是指南鱼?”


    “我……”似乎是不好意思,甘薯挠了挠头,说:“我有时会去学堂周围转悠转悠,偶尔也听了两嘴。当日拾得便看着像,看赵哥的反应,看来我是没记错了。”


    “那你识得字了?”


    “识得几个。”


    “那些个诸子百家,诗经论语的听过吗?”


    甘薯摇摇头,说:“只听得几句罢了,什么来处,典故的却是不怎么知道。”


    “还知道有典故呢?”赵风平似有些惊喜,将甘薯拉近,低声说:“我这里今日是不招工,但我给你推荐一个好去处。近日有人问了我,可有小童的人选,一两个就可。我一个风吹日晒的粗人,船上都是只会喝酒打混的汉子,莫说一两个,半个也是找不出来的。那人又说,只长得像便行,再能识得几个字便更好,这也不过扮个两天便罢了,每日确可给得上足足20钱了。当日我便想了你,只是以为你不识字,再加上那王三家将自己侄子荐了过去,我便罢了。今日知道了你识字,再加上你这样的面目,谁不能比你更像是小童了。你且听我的,今日午时三刻,去那万肴堂东门一百米处的一个小巷子,巷口总是有一个卖糖人的。你去那儿,报我的名儿,或许能谋得上这个差事。”


    甘薯自己一直是喜欢读书的,只是没有机会,平日里从不敢说,好像说了出来,就是对书的亵渎一般。


    而如今,自己竟然还有机会去当了那书童,哪怕是一两日,也算是能光明正大的说碰书这样话的人了。


    甘薯又惊又喜,不知说什么才好,又作揖,又想跪下来叩头的,被赵风平及时拦住了。


    “你这小子,非要让我折寿不成。”赵风平敲了敲甘薯的头,说,“快去吧,现在去,跑快些,也刚刚能赶上。”


    甘薯挥挥手便往过来的方向跑去,边跑嘴里还边说着:“谢谢赵哥!下个月你再上岸时,我还来找你,我……我请你吃饭!”


    赵风平笑笑,摇了摇头,心里只想着:自己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哪里有闲钱请人吃饭?不若下次还是自己请吧。


    想着,拿着指南鱼的那只手也举了起来,对人群中的少年挥了挥手。


    甘薯气喘吁吁的找着了卖糖人的地方,缓了几口气,整整衣襟,沿着小巷走了进去。


    巷里只有一家字画店,门店不大,里面却是摆放的整整齐齐,字画按着朝代依次铺开,以供客人观赏挑选。


    甘薯忍不住东看看西看看,只觉得那字儿自带气韵,跟一个个书生立在白纸上似的;那画儿啊,更不必说,瞧过去,都跟真的一样。


    也不知看了多久,有一四五十岁男人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甘薯,迟疑着问:“公子……买字画?”


    这是甘薯第一次被人叫公子,一时间红了脸,直摆手,赶忙说明来意。


    那人听了,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甘薯,接着将甘薯带到了后院。


    后院已有几人,男女老少皆有,都兀自背着什么。


    那中年男人将甘薯领到走廊最右边,那里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圆脸男子,看着也比甘薯大不了几岁。


    “王虎,这是新来的,今后就和你一起是书童了,你把方才训话说的再给他说一遍。”


    说完便走了。


    王虎将手中的书稿递给了甘薯:“诺,这个便给你拿着吧,我背的也差不多了,正好你也替我检查一下。”


    说完便兀自背了起来。


    甘薯忙看向那几页纸,待王虎背完,甘薯也将书稿上的内容过了一遍,那些识不得的字也在王虎的提示下都记得了音,再加上记忆中,隐隐约约有书堂那夫子的讲解,书稿的内容,他竟也懂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是一些常见的古诗古文和见机话术。


    什么‘我家公子可是族里有名的才子,八岁能文,十岁能武……’‘哎呀呀,公子,老爷说了你不可总是如此心善,世上哪里都是好人呢,说不定她……’诸如此类……


    再者就是‘见到了姑娘开始诉苦,就也开始抹眼泪,公子呵斥,一边听从命令一边打着为公子谋不平的态度开始说公子之前见女子可怜急用钱,将钱财给了她,结果没过多久便又在不同的街口看见了她……’……


    寥寥数语,随着书童和公子的一唱一和,一个善良却被欺骗,刚正又遭苦难,有才华却郁郁不得志,只能回去继承家产的富贵公子的形象便跃于眼前了。


    这是干什么的?怕不是骗子吧。


    似乎是看穿了甘薯所想,王虎回道:“放心吧,我最开始也以为是骗子团伙呢,管家说了,这个女子是一个惯犯了,就以骗婚来度日,是从东湖那一带逃过来的,这次是专门和官家做计抓她的,只是她还有同伙,得戏做了全套,将那一帮黑心的人全都引出来。我背好了,你快背吧,我等下检查你。”


    看着王虎那乐呵呵的模样,看着眉清目秀的,眼里却满是憨实,甘薯悬着的心便放了下去。


    午后的阳光有些晒人,众人四散在院子里,各自找了凉处待着。


    甘薯和王虎在最东边那棵大松树下歇着。


    已经有人去告知了那画室老板众人都准备好了,但那老板一再拖延,只说是要等什么人,具体是谁,老板倒是守口如瓶。


    众人也都有些懒散了,再加上太阳暖和和的,都有些昏昏欲睡。


    “大家收拾一下,半刻钟后我们出发。”


    老板穿过假山,来到后院。


    闻言,甘薯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却瞥见层层叠叠的假山后面有一个人影略过,是一个粉色的身影,隐约看着像是个姑娘,弱柳扶风的。


    这就是大家等了这么久的人吗?官家的?怎地是个女子?


    甘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看更多,却也是只看到了那人的一抹裙角,随风而过,好似有一朵用银丝勾出的玉兰,在太阳光下若隐若现。


    “诶,你看什么呢?”从老板那里领了衣服的王虎用手肘碰了碰甘薯,“这两件你要哪一件?”


    甘薯这才把目光收回来,只见王虎左右手各提着一件衣服,分别是月白暗底对襟袍和黛青绣墨竹斜襟袍。


    尤其是右手那一件,一看就有书卷气。


    甘薯抬手便去拿那件黛青的,谁知王虎将袍子拿着往后一撤,反将那件月白袍子递给了甘薯,还一边嬉皮笑脸说:“兄弟,你还是穿这件吧,你皮肤白,衬得好看,我可不行。”


    甘薯也不想过多纠缠,咧咧嘴便将那件月白的收下。


    不多时,众人都换好了装扮,有小厮,有婢女,还有书童,好像真是什么大户人家似的。


    书店主人引人走了进来。


    来人身姿挺拔,着一件绣着墨梅的白袍,脚蹬玄纹云缎镶玉锦靴,满头乌发用一根白玉莲花形簪子束起,更显得面如冠玉,贵气非常。


    这人就算没有这一帮仆从,一眼看去也定是大家族里的贵公子。


    甘薯不禁想起平日里他人打趣自己的那些话,夸自己好看,挺拔,有贵气的,只觉得彷佛是嘲讽一般。


    想到这般,甘薯暗暗红了脸颊。


    回过神来时,那贵公子已然走到了众人面前,正附身做着揖。


    “这次就劳烦各位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空气忽然安静了。


    也并没有人想着这公子会如此的客气。


    随即而来的是七嘴八舌的客套话。


    “不客气……。”


    “公子,你可真是高抬我们了。”


    ……


    声音此起彼伏。


    店铺主人忙高声喝止。


    随即便各就各位,这么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正街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