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琼珠碎又圆》 江仙阁。临渭水而建,其名取自教坊曲名《临江仙》,闻歌知雅,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温柔乡。不到江仙阁,怎好意思说来过京城?
然而,韩溯和郑纾此时不在江仙阁,而在船上。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夕阳的余晖给江仙阁披上了迷离的外衣,使之少了几分绮丽妖冶,倒像是一位寂寞的少妇等待良人归来。
韩溯立在船头眯着眼望着江仙阁出神,郑纾举杯上前,“韩兄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对此良辰美景,要吟句什么诗才好,搜索枯肠,竟觉得无一应景。楼上若是有佳人凭窗望见,定要笑我酸腐。”
“韩兄不是佳人,又怎知佳人作何想呢?”郑纾狡黠一笑,吩咐船公靠岸。
韩溯慌道:“韩某一时胡言乱语,郑兄不必当真,家母断不会让我踏进烟花之地的。”
“韩兄莫急,烟花地也有清净之人。”
船靠岸,郑纾带着韩溯大步走进江仙阁,老鸨扭着身子迎出来,鬓边花簪乱颤,一笑起来面上的铅粉胭脂簌簌掉落,落进皱纹和横肉的沟壑里倒安生了,她夸张地娇笑着,“哟~郑公子今天来得早哇~”
郑纾开门见山,“瑶姿可在?”
“在,在,瑶姿哪天不等着您呢~”老鸨紧跟在郑纾边上引路,这样韩溯就落后一步,老鸨这才注意到他似的,“这位公子真俊啊……”
“春娘,这是我新结识的朋友韩公子,头一次来你这,你可得伺候好了。”
“那是自然,郑公子、韩公子,楼上请!”春娘殷勤地将二人领到楼上一间雅间,房间轩阔,一面临水,连通到外边的长廊,客人可凭栏远眺水上风光。
不多时,瑶姿和另一位叫芳姿的姑娘携手而来。瑶姿抚筝,芳姿唱曲,盈盈素手,曲调流转,韩溯也不禁暗暗称赞。
郑纾却说:“瑶姿最擅长的是舞,只是在这里施展不开,哪天你要是见她舞上一曲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美人如玉,美酒在手,美景在侧,韩溯好像能明白达官贵人为什么喜欢到这种销金窟来了。
一曲罢,瑶姿和芳姿盈盈来到二人身边佐酒。韩溯也从小圆那边听过很多瑶姿的传闻,今日相见,不免细细打量,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双杏眼含情带露,微微一笑便觉粉面含春,不笑时温柔可人,这样的人怎样都好看,要什么斜痕妆?另一位芳姿约莫十七八岁,瓜子脸蛋,长得也是清秀可人。
“韩兄?可是看呆了?”郑纾已端起了酒杯,语带揶揄。
韩溯一笑,目光清澈,并无被撞破的羞赧,“两位姑娘不愧为‘江仙’。”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瑶姿为他斟上酒,语声娇柔:“瑶姿虽是初见韩公子,却是似曾相识,公子要常来走动。”
这时外头却传来个煞风景的声音 “瑶姿呢?瑶姿在哪里?”,春娘陪着笑轻声劝慰着“瑶姿今儿不得空,蕙仙兰仙陪您。”那人却不依不饶,定要瑶姿出来。
郑纾脸色一变,瑶姿轻轻说了句“是大公子”,郑纾皱了皱眉,“韩兄,失陪,我出去看看。”
韩溯点头。他还是第一次见郑纾这么严峻的表情,却也不便多问。
郑纾走后,瑶姿又为韩溯斟了一杯,依然软语娇声,“瑶姿方才觉得公子似曾相识,现下愈发觉得公子颇似瑶姿的一位故人。”
“噢?”韩溯浑不在意地伸手摘下盘中的一颗葡萄,乌紫玲珑,只在手中把玩着。
“说是故人,却也并不相熟,只是她的风姿见之难忘。当时不过豆蔻年华,却有一种凛然孤绝的出尘气质,便是妈妈也不敢十分勉强她。妈妈将她当作头牌培养了一年多,就在要将她推出做摇钱树的时候,不想她投了水。”瑶姿娓娓道来,听着仿佛一首一唱三叹的乐府诗。
韩溯依然把玩着葡萄,淡淡问道:“噢?可救上来了?”
“没有。那是深夜里,客意阑珊,姐妹们或留宿或自己安歇去了,没人想得到,她就从这阑干处跳了下去,妈妈虽然发狠让护院们下去捞人,到底也没捞到。”
“真是红颜薄命啊……”韩溯叹息一声,起身走到长廊上,抚着阑干,夜色下悠悠河水看不真切却自流不息,“就是这里么……”他低低叹道,不似疑问,倒像是和一个近处的幽魂对话。
“主人,那就是江仙阁了。”陈满一边奋力划船,一边用脸指示着方位。傍晚交班回来的暗卫丙向主人交待了韩公子的举动,本来还没什么,一听到他跟着郑六公子进了江仙阁,主人的脸就黑下来,吐出一句“好的不学!”就要过来看看。可是不是有句话叫“人不风流枉少年”么,韩公子是才子,结识几个红粉知己不也是桩风流韵事么?主人怎么像护犊子一样看得这般紧?
陈满一边划桨一边腹诽,突然眼睛一亮,“诶?主人你看,那是韩公子吧?”
赵昱随着陈满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那花灯辉映的楼阁上临江立着一人,素色的衣衫和发带被晚风卷得翻飞,在碧青的夜幕下更显纯净轻盈。分明处在人间最喧闹处,却透出昆仑山颠积年冰雪的寒意,将丝竹笙歌、十丈软红生生隔绝。他到底是谁?怎会有这样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和孤寂?
“韩公子这气度,简直像广寒宫里的仙子呢!”
这随口一句,不啻于一声惊雷,炸得赵昱耳边嗡鸣。心中的疑云似被利剑般的闪电破开,他终于窥见了天机。
他,是个女子!
惟其如此,她冒名顶替隐居山中这一切才解释得通。
郑纾还未回来,想是比较棘手,韩溯苦坐无趣,也未免他难堪,便准备告辞了。
门却突然被推开。韩溯抬眼一看,居然是赵昱!韩溯赶紧起身行礼,瑶姿芳姿也行了礼,见秦王面色不豫便知趣地退下了。
赵昱方才窥探了天机,本想将韩溯好生带回去,可一进门见这秾艳靡靡之风,心里涌出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便没好气地说,“怎么,一头扎进京城的温柔富贵乡,是不是后悔下山太晚啦?”
“殿下见笑了,今日是郑六公子的美意……”
“哼,你搬出府这几日,倒是交游广泛呢!本王劝你不要被人蒙蔽了,这种地方是你来得的?”
韩溯知道赵昱的脾性难以揣摩,但也没被这么抢白过,不过他能分辨出话里头的好意,于是干脆认错:“殿下训诫的是,小可谨记在心。”
赵昱面色稍霁,没再说什么。韩溯却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转,颇有些不自在,想着要不要换个话题,赵昱突然换了种口气说:“等这边事情了了,我就送你回去。明日起你便来秦王府做个记室参军吧,省得整日里在外浪荡。”
什么叫浪荡?韩溯的眼睛都要瞪圆了,今天秦王整个儿的很蹊跷,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但也只是应下了。
赵昱说完就要走,韩溯乖觉地跟上,刚出房门迎面一个讨厌的声音:“吆,我道是谁呀?啧啧啧,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玩得比我还花呢!”
韩溯看到一张酒色污浊的脸,带着暴戾的神气,郑纾上前向赵昱行了礼,转过身冷声道:“大哥,你醉了,回去吧!”
原来这就是郑大公子郑绪。他一手推开郑纾,“闪开!这儿没你的事儿!”
赵昱面沉如水,吐出两个字:“滚开!”
郑绪依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吆,跟我发什么狠,不过是太子的跟屁虫,小时候……”
话音未落,郑绪被一拳打得趔趄栽倒,他身边的家丁护院们不敢上前,面面相觑,郑绪撒泼叫嚣着:“赵昱,你敢打我!你等着……”
赵昱不再理他,抬腿从他身边跨过,大步走出江仙阁。韩溯回望江仙阁上灯火通明,檐下的红灯笼袅娜招摇,不时传出丝竹管弦娇声笑语,这才是江仙阁的真面目吧。
陈满迎上来,赵昱不发一言上了船,陈满用询问的眼神向韩溯眨巴眨巴,韩溯略摇了摇头。韩溯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赵昱一脸寒霜,那郑绪竟然如此嚣张跋扈。听小圆说,赵昱因母妃早逝被养在郑皇后处,郑氏子弟是太子伴读,想来没少欺负他。韩溯想宽慰几句,又恐交浅言深犯了忌讳,想了想问道:“殿下今日怎会到此?”
赵昱没有说话,陈满忍不住说:“主人听说你跟着郑六公子到这种地方,不放心……”
赵昱轻咳一声,不得已开口挽尊:“正好无事,过来看看。”虽然还板着脸,但已冰雪消融。陈满背地里做了个鬼脸。
沉默良久,赵昱说:“我看你也不是攀龙附凤之徒,以后离郑家远点。”
韩溯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又到了皇宫家宴前的等待时间。
赵旻:“三哥,听说你把郑家大郎给打了?”
大家都来了兴趣。一向只有欺负别人的郑大公子在江仙阁被人打了的事早就在坊间传遍了,只是不知道那打人的是谁。
“不错。”赵昱神色淡淡的,两字后再无下文。
“难怪太子妃嫂嫂今日缺席。”赵晨心直口快,像是没看到赵景使的颜色,兴奋地问,“三哥,你到底把郑绪打成什么样了?”
太子赶紧打圆场:“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小时候也是打闹玩笑惯了的。”
赵旻问道:“韩先生没事吧?听说当时他也在场啊。”
赵昱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赵旻,“四弟对韩溯倒是特别关心啊。”
赵旻一笑,显出人畜无害的稚气,“谁让我生不逢时,跟前面的哥哥们、后面的弟弟们都玩不到一起,见到韩先生这样年龄相仿、学问又好的自然就想亲近。”
赵晨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四哥礼贤下士,原来是为了玩呀。”
赵旻不怀好意地笑道:“女孩子家别碎嘴,小心以后嫁不到如意郎君!”
赵晨赌气白了他一眼。
帝后驾到,又是一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的家宴。
宴后,太子将赵昱拉到一边,面带为难地说:“子修,孤知道你与郑大不对付,看在孤的面子上,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不然,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哪。”
赵昱正色道:“兄长,我并不只是为郑绪得罪我,郑家这些年手伸得太长了,若不弹压,恐怕日后会成为社稷的毒瘤。”
太子叹了口气:“可是郑家是孤的母家,又是孤的岳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放心,孤会找机会敲打敲打他们。”
赵昱还要说什么,太子慈和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他素来吃软不吃硬,每次太子这么和颜悦色苦口婆心地相劝他总是要屈服的。
留个爪爪再走呀~[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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