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舱开启时，谢瑶浑身被汗水浸透，指尖微微发抖。


    连续三十六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创作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但此刻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她第一时间将《遇见你》导出到公司专用存储器。


    全息时钟显示离比赛截止还有10小时14分钟。


    “系统，联系卡尔·吴。”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通讯很快接通，一个半身投影浮现在工作台上方。卡尔穿着星辉传媒制式西装，领带松开，手里端着杯琥珀色液体。背景音嘈杂，似乎正在某个派对现场。


    “谢瑶？”卡尔皱眉，“你看起来糟透了。”


    “我刚完成参赛作品。”谢瑶直接地说，“已经发到你终端了。”


    卡尔晃了晃酒杯，冰块叮当作响：“我以为你放弃了。林靖的《无尽深空》昨天已经上线，排名爬得很快，现在已经到了一百多名，公司高层也很看好。”


    “那是剽窃。”谢瑶咬牙，“我以为你知道。”


    “随便吧。现在他被星际光影力捧，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也不能帮你做什么。你当初就该听我的，将版权登记在公司名下……”


    卡尔漫不经心地划动空气，调出她刚发送的文件：“《遇见你》？我们之前讨论的不是这个。公司期待的是硬核科幻，不是……”他瞥了眼标签，“家庭伦理剧？”


    谢瑶在心中冷笑，登记在公司名下确实可以得到公司的保护，但自己也就失去了对作品的所有权利。这样和交给林靖除了一个名字，也没有太大区别。


    她冷声说：“这是时空穿越题材，符合比赛主题。而且……”


    “好了好了，”卡尔打断她，“我会看的。不过现在正忙着艾丽莎的新作首映，等等再说。”


    投影消失了。谢瑶盯着空荡荡的工作台，胸口发闷。


    今天就是截止日了，对方现在还在拖延。


    这个势利眼经纪人显然已经把她划入失败者行列。


    房间突然旋转起来，谢瑶不得不扶住墙壁。太久没睡加上高强度创作，身体发出了抗议。


    她踉跄着走到床边，一头栽进枕头里。在陷入黑暗前，她设置了7小时后响铃的闹钟。


    梦境光怪陆离。


    她看见原主小时候在殖民星的穹顶下奔跑；看见自己在电影节领奖；看见一个模糊的女人背影，在雨中回头微笑……


    刺耳的铃声将她拽回现实。


    谢瑶猛地坐起，全息时钟猩红的数字显示：距截止还剩2小时47分钟。


    卡尔没有回复。


    她立刻拨通卡尔的通讯，三次都被转入语音信箱。


    第四次，卡尔终于接听。


    “卡尔·吴！我的作品审核呢？”


    “急什么……”卡尔打了个哈欠，“我刚看完艾丽莎的数据报告。你的东西我扫了一眼，完全不是我们讨论的方向。公司投入那么多资源不是让你拍家庭录像的。”


    谢瑶感到血液冲上太阳穴：“合约规定你必须在收到作品后12小时内完成审核。现在已经过了9小时，你是想故意拖到截止，好吞我的违约金吗？”


    通讯那头突然安静了。卡尔的声音变得危险：“注意你的言辞，谢瑶。随意污蔑一位公司员工，是要付出代价的。”


    “从你的行为中我只能做出这样的推断。”谢瑶比他的声音更冷，“你现在只需要打开文件，认真看完。然后告诉我哪里不符合合约条款。”


    沉默持续了几十秒。卡尔不情愿地哼了一声：“等着。”


    通讯保持连接状态，谢瑶能听到那头轻微的声音。她盯着时钟，秒数一跳一跳地减少。


    五分钟后，卡尔突然“咦”了一声。


    “这个开场……”他的语气变了，“你用了古地球的2D动画风格？怎么做到的？现在全息创作系统根本不支持这种……”


    “你不用管，我不需要向你汇报。”谢瑶简短回答。


    实际上，她将地球时代的平面动画记忆通过精神力具现化，系统自动生成了。


    又一阵沉默。卡尔似乎在继续观看。


    “主角穿越的动机很有意思……”他喃喃自语，随即警觉地住口，干咳一声，“我是说，创意还算及格，但节奏是不有点……”


    “卡尔，”谢瑶打断他，“时间不多了。”


    经纪人恼火地叹了口气：“行吧，作品没有明显违约条款。我给你打上公司标，但别指望推广资源。这种小众题材……”他的声音渐渐变小，似乎又被剧情吸引了。


    一分钟后，谢瑶终端收到通知：作品《遇见你》通过初步审核，获得参赛资格。紧接着是卡尔的信息：“提交截止前记得做最终优化，别丢公司的脸。”


    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谢瑶冷笑，立刻投入最后调整。全息创作系统显示完整渲染需要1小时46分钟，刚好卡在截止边缘。


    她按下启动键，系统开始自动优化每一帧画面。倒计时1小时45分钟。


    全息进度条缓慢爬升，85%，86%……


    倒计时23分钟时，渲染完成。谢瑶迅速检查了所有元数据，确认版权信息无误。就在她准备上传时，系统突然弹出警告：网络连接不稳定。


    “什么？”她拍打控制面板。


    殖民星的通讯偶尔会受太阳黑子爆发影响，但偏偏是现在！


    倒计时18分钟。谢瑶抓起终端冲出门，直奔楼顶的信号增强站。


    电梯慢得令人发狂，她在里面来回踱步。到达顶层后，风吹得她一个激灵。信号格终于满了一格，两格……


    倒计时9分钟，上传进度条走到37%，速度忽快忽慢。


    谢瑶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才发现嘴唇破了。


    5分钟，78%。


    3分钟，92%。


    1分钟，99%。


    “快点，快点……”她盯着停滞不前的进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终端边缘。


    最后30秒，进度条突然跳动，系统后台显示“已提交完成”。


    谢瑶虚脱般坐在地上，正好听见整点报时。


    她做到了。


    回到公寓时，终端显示有17个未接通讯，全部来自卡尔。


    最新一条语音留言点开后，是经纪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上传了吗？快点，我不想因为你被问责！”


    谢瑶关掉终端，没有回复他。


    窗外，月亮升到中天，洒下冷清的蓝光。


    她想起《遇见你》里那个始终没有正脸的母亲，在原主记忆里，那个女人在她五岁时就离开了殖民星，只留下一段全息影像。


    或许所有故事都是拼图，用不同形状的碎片填补作者内心的缺口。谢瑶想着，慢慢滑入梦乡。


    那天从谢瑶那里离开之后，林靖就忍不住时时在作品库中搜索谢瑶名字。


    让他越来越高兴的是，每一次都是空。


    最后半小时，他的公寓里，香槟泡沫溢满了水晶杯。他举杯向自己致意：“敬《无尽深空》，预祝明天林靖大师登上新秀榜前十！”


    说完，就得意地呵呵笑起来。


    谢瑶完蛋了！


    最后五分钟，他忍不住又搜索了一遍，依旧是空荡荡的。


    他越发地得意起来，开始畅想自己明天要如何到谢瑶面前讥讽她嘲讽她，看着昔日曾经不可一世的天才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跪在自己面前。


    “可惜啊，星辉损失了一位‘天才’。”他忍不住摇头晃脑，得意地弹了弹酒杯。


    给自己又倒了杯酒，在微醺中点开比赛官网，习惯性地搜索“谢瑶”。页面刷新的一瞬间，他的笑容凝固了。


    《遇见你》，提交时间23:59，状态：已审核。


    “这不可能！”林靖猛地站起来，酒杯砸在地毯上，香槟洇开一片污渍。


    他疯狂刷新页面，希望是系统错误，但那个刺眼的标题始终在那里。


    这！不！可！能！


    他在空荡荡的公寓里来回踱步，终端被他捏得咯吱响，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凌晨三点，熬红了眼却怎么都睡不着的他终于忍不住，登录一个匿名小号，购买了《遇见你》的观看权。


    “让我看看你垂死挣扎出了什么垃圾。”他恶狠狠地按下播放键。


    六十二分钟后，林靖呆坐在黑暗里，脸上有未干的泪痕。


    全息投影已经结束，但那个母亲在雨中的背影仿佛还在心上燃烧。


    令他莫名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抄袭同学作业被当场抓住，母亲失望的眼神。


    “怎么会……”他喃喃自语。


    作为专业人士，他清楚知道这部作品的可怕之处。


    它用最简单的技术讲最复杂的情感，每一个转折都精准踩在观众心尖上。


    相比之下，《无尽深空》那些炫酷的太空场景就像孩童的积木玩具，搭出来的城堡看上去华美异常，却空荡荡得一推就倒。


    颤抖着手，他在评分系统里勾选一分，评论框里输入：“矫揉造作，节奏拖沓，浪费时间的烂片。”


    发送前，他犹豫了几秒，又加上一句：“没有才华的创作者滚回家去！”


    点击发送的瞬间，他感到一阵空虚的畅快。


    第二天早上，星辉传媒，内容观察员丹尼尔正在例行检查公司参赛作品的数据流。


    他的工作是标记有潜力的作品，以便推广部门及时介入。


    《遇见你》的排名很低，在两万多名参赛者中，已经落到一万九千多，被系统折叠在次级页面。


    丹尼尔叹了口气。又是卡线提交的敷衍之作，这类作品通常粗制滥造，只求不违约。


    但公司规定必须检查。他随即点开，准备快速浏览后标记为“无价值”。


    六十分钟后，丹尼尔发现自己已经看完了整部作品，而且鼻子发酸。他立刻调出后台数据：上线9小时，观看量10次，但满分5分的前提下，平均评分高达4.9。


    那条孤零零的一星差评显得格外刺眼。


    他点开差评详情，看了看具体内容，耻笑了一声。


    不过是无能的狂吠罢了。


    他关掉页面，整理了一份报告，连同作品一起发给内容主管杰森。五分钟后，回复来了：“数据量太低，题材偏离市场主流，不予推广。另：卡尔表示创作者不服从公司指导，暂不分配资源。”


    丹尼尔盯着屏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样一部作品，这样一部优秀的作品……


    他登陆了自己的私人账号，给那条差评点了“举报”，并在评论区写道：“一部被低估的杰作。母亲最后那句‘可我舍不得我的女儿’，是我今年听过最动人的台词。”


    发送后，他犹豫片刻，又将链接发给了自己在星际艺术学院任教的老友：“看看这个，很不错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