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初亮，枢阳就带着几名鬼侍敲响了客院的大门。


    “这是承诺的酬金，还请诸位过目。”


    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一只沉甸甸的漆匣被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璀璨灵光不断溢出，精纯灵气让整个房间都为之清新了几分。


    大敌当前，府中事务繁忙，枢阳客套几句后便匆匆告辞，留下傅庭声等人围着那晃眼的匣子怔怔出神。


    程珞仪直勾勾地盯着那箱灵石感慨：“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多灵石！”


    薛都凑在傅庭声耳边，小声撺掇：“诚挚建议，趁我舅舅没回来，咱把他那份直接分了。”


    看着那些令人心跳加速的灵石，傅庭声内心确实有些动摇。若是裴挽在场，按照先前说好的，这些灵石直接就得少一半。


    五十万上品灵石啊……


    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伸手合上匣盖，挡住了那道诱人的光芒：“算了，裴长老的便宜，还是不占为好。”


    薛都恨铁不成钢，心道就得是你，才好占他便宜。


    傅庭声忍痛给漆匣施了道封印，人齐之前，谁也打不开它。


    不知是不是因为裴挽外出多日未归，又或是因为昨日那场明显冲着他们而来的袭击，她总觉得心中悬着什么，惴惴不安，难以平静。


    似是在印证她的预感，午时刚过，天色骤变。阴云翻涌，乌压压的低垂在鬼市上方，风沙卷起枯叶直灌廊下，吹得人睁不开眼。没过多久，倾盆大雨轰然落下，震耳雷声如擂战鼓，接连不断。


    正当傅庭声准备收敛心绪，入定修炼时，两名鬼侍前来传讯。


    “闻人盈来了。”


    待几人赶到府邸门口，眼前景象令他们呼吸一窒。


    昔日威严的朱漆大门被利刃劈开，半截门扉歪斜着要倒不倒。雨水混杂着浓重的血色四处流淌，沿着石阶蜿蜒而下，将阶前石板染成暗红。断兵残刃四处散落，数十名护卫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明。


    雷光乍现，照亮空中交错的身影。


    闻人盈手持一柄通体漆黑的镰刀，眉眼阴郁，唇角带笑，浑身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血煞之气。他不断挥斩，刀光破雨而出，卷起风刃旋涡，呼啸着朝陆悯厄逼去。


    陆悯厄面不改色，目光清冷至极，剑锋上挑化作圆弧，剑气无声绽放，将那狂暴风刃尽数击散。


    他修的是渡厄无情，寡心为刃，断念为锋，剑意看似无波无澜，却能吞没一切。


    最纯粹的穷绝之意，斩尽留白，一片肃杀。


    闻人盈再次挥动镰刃，配合诡谲步法，在雨中劈出层层残影。他的攻势大开大合，毫无防守意图，每一招都像在与天争命。陆悯厄却已不想继续纠缠，气势陡然一变，欺身而上，直取他咽喉。


    那瞬间，剑光如昼，直逼天地。


    “够了。”


    声量不高，却压过了雷声。


    傅庭声抬眼，只见鬼市之主身披玄袍，带着霍知年与数十名鬼侍，缓步走来。


    陆悯厄及时收势，持剑立于原地，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颊侧，盯着闻人盈，神色依旧冷峻。闻人盈不以为然，随意站在那，眼神在陆悯厄剑锋上停留了片刻，像是有些惋惜。


    “闻人盈，你好大的胆子。”鬼市之主喝道。


    “何必如此紧张，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护卫，杀就杀了。”闻人盈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霍知年实在看不下去：“我鬼市的护卫，几时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肆意屠戮。”


    闻人盈斜了他一眼，随手指向不远处的残骸，挑了挑下巴，语气散漫道：“你家护卫骗我，竟称云典不在府上，还不该杀？亏我心善，亲自帮府上清理门户，就不必道谢了。”


    那理所当然的倨傲姿态，俨然未将在场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霍主，”闻人盈歪着头，指尖轻抚镰刃，雷光映照下，眉眼间的阴郁更添几分妖异，“我耐心有限，云典究竟在何处？”


    鬼市之主强压怒火，冷声道：“云典是早就定好的拍卖压轴之物，不到拍卖当日，绝不会出现，这是规矩。”


    “规矩？”


    闻人盈笑了起来，带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我看你们是存心拿乔，想将这天地至宝偷偷卖给那群拾遗人吧！”


    拾遗人！？


    傅庭声心中一紧，那不是剑宗的……


    不及她细想，闻人盈掂了掂手中镰刀，周身灵压再度暴涨：“既如此，倒也省事。今日，我便让全天下看看，与九司作对的都是什么下场。”


    话音未落，他身形化作一道闪电，伴随着轰鸣雷声，直冲鬼市之主面门。


    傅庭声下意识想拔剑上前，可奈何蚀骨散余毒未清，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利刃袭向鬼市之主。


    然而，鬼市之主寸步未移，抬手便是一道森然鬼气呼啸而出。


    “轰！”


    两股力量悍然对撞，激出的气浪将附近雨水瞬间化作白雾，闻人盈一往无前的凌厉攻势也被生生逼退。


    与此同时，陆悯厄白衣掠影，加入战局，将闻人盈牢牢缠住。任他镰刀如何狂舞，都无法突破陆悯厄的剑招，更难靠近鬼市之主分毫。


    “碍事。”


    闻人盈眸中血光大盛，周身灵压疯狂攀升，单手掐诀的速度快得带出残影。


    竟是令整个修真界闻之色变的的封解术！


    此术以燃烧施术者本源为代价，一旦施放，方圆百里，万物归墟，是真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禁术！他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么？！


    就在此危急存亡之际，霍知年忽然厉声喝道：“闻人盈！你若今日再敢伤我鬼市一人，我定让你此生此世，再也尝不到‘烧灯续昼’！”


    四字一出，闻人盈动作忽然停滞，眉间浮现片刻犹豫。


    随即他嗤笑出声：“就凭你？黄口小儿，待我将你鬼市屠尽，自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霍知年面色不改，斩钉截铁：“你当烧灯续昼所需的幽冥还魂草，是路边野草？我告诉你，如今整个修真界，唯我鬼市尚可培育，其余早已绝迹！多的一株也无！”


    程珞仪听得云里雾里，凑过来小声问道：“什么是烧灯续昼啊？”


    傅庭声与薛都对视一眼：“…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都想了想，压低声音解释起来：“它是一种极其阴损的秘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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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在短时间内让修士功力暴涨，但代价巨大，不仅会损耗根基，更会令服用者心神紊乱，久而久之还会上瘾。”


    傅庭声点头附和：“不错，用得越多，陷得越深。各大门派早已明令禁止私人炼制和使用。除非手眼通天，否则根本接触不到此药。”


    谁能想到，堂堂悬镜司长老，竟在私下使用这种东西。


    真是疯了。


    滚滚雷声中，闻人盈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握着镰刀的手指骨节渐渐发白。霍知年的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刺中他的命门。


    放弃血洗鬼市，还是彻底断绝药源，两种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撕扯。


    最终，对烧灯续昼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狂暴的灵压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眼中血色也一点点消失，唯有那阴沉至极的脸色未变。


    “好，很好！”


    闻人盈死死瞪了霍知年一眼，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那我就给鬼市一个面子，等拍卖会那日，再来取云典！”


    说罢，他不再停留，猛地转身，化作乌光冲破雨幕，消失在昏暗的天际。


    看着闻人盈离去的身影，傅庭声忍不住嘀咕：“还取？我看他分明是打算再来抢一回。”


    “不必担心。”


    霍知年自雨中走来，满脸疲惫，眼神却格外锐利：“往生殿，可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他顿了顿，望向闻人盈消失的方向，目光微冷：“鬼市只保证拍品在正式拍出前的安全。一旦云典落槌成交，出了往生殿的界限，届时它归了谁，又引发了何种风波，皆与我鬼市无关。”


    傅庭声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闻人盈不会硬闯往生殿，因为那样他毫无胜算。他定是要等到拍卖会后，才有机会从别人手里取到。”


    “抢到。”霍知年纠正。


    “正是，”鬼市之主不知何时踱至众人身侧，“鬼市自然也欢迎他通过正当手段拍得云典。只可惜，那并非闻人长老的处世之道。”


    霍知年抬眸，神色平静：“况且今日被我当众揭了短，按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鬼市之主转头看他，意味深长道：“所以？”


    霍知年眉头紧锁，语调透出一丝决绝：“留下终是祸患，理当尽早去除。”


    ——


    夜深时分，风止雨歇。


    裴挽踏入客院时，衣角仍带着未干透的雨痕，整个人风尘仆仆，步履也比往日更沉重几分。云典已顺利取回，不过按照约定，在拍卖会正式开启前还需由他继续保管。


    刚出完差的裴长老径直推开傅庭声房门，示意正欲歇息的下属，随自己去偏厅议事。


    “本座离开这几日，府中似乎颇为热闹？”


    裴挽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透着些不易察觉的沙哑。


    傅庭声没有立刻作答。她立在门边，借着朦胧光影，仔仔细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不对劲。


    虽说不上具体何处不同，但总觉得他周身气息似乎变得更为内敛，或者说隐忍。


    她沉吟片刻，终是抬眸，直言不讳道：“裴长老，你好像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