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侧峰时，天色已晚。


    黎春酽外出未归，傅庭声在程珞仪意味深长地注视下，将双眼缠纱的上司扶进西侧厢房。


    屋内程设简单，却摆放了不少软垫。


    从窗边的躺椅、坐榻到那拔步床，各处都堆放着蓬松靠枕，布置得颇为舒适惬意。


    傅庭声瞥了眼裴挽衣袍上的尘土，权衡片刻，决定先将他扶到坐榻上歇息。谁知脚下忽然被什么绊住了，猝不及防失了重心，身形一歪，连带着裴挽也被她推进了躺椅里。


    “诶呦！”


    她的鼻尖似乎狠狠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疼的要命。


    裴挽则像是被压到了伤处，闷哼一声。


    傅庭声吓了一跳，急忙撑起身子想要起开，不料衣袖摆动间，竟将他眼上缠绕的纱布给蹭落了。


    纱布无声滑落，裴挽睫羽轻颤，缓缓抬眸。双瞳若点玉含光，澄如秋水，眼波流转间星辉跃动，哪有半分损伤之态。


    傅庭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你的眼睛早就好了！”


    裴挽神色自若，慵懒地往软垫深处靠了靠：“本座不是说了，小伤而已。”


    她支起上半身，瞪他：“可你先前分明灵压不稳。”


    裴挽微微一叹。


    “你我皆有不可告人之事，何必非要这般咄咄逼人。”


    傅庭声听得七窍生烟：“血口喷人！我哪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是吗？”


    他轻而易举扣住她的右腕，手指探入衣袖，轻巧一抽，晏河那支朱笔赫然出现在他掌中。


    “那这个，”裴挽轻转朱笔，笑意渐深，“又是什么？”


    好一个人赃并获。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傅庭声强作镇定，语气还算平静，眼神却止不住地四处游移。


    “从你悄悄绕到晏河身后的那一刻起。”裴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笃定和揶揄，叫人不由得心虚。


    傅庭声原以为他双目受伤，感知有限，原来那纱布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亏她一路上悉心照料，又搀又扶，结果到头来一片真心喂了狗。


    骗子。


    她握紧拳头，清了清嗓子，开始梗着脖子胡说八道：“我只是好心帮宴教习收起来，免得弄丢了。”


    “哦？”


    裴挽故意拉长尾音，慢悠悠地欣赏起她此刻狡辩的模样：“那还真是难为你，特意藏在袖子里带回来了。”


    傅庭声编得理直气壮：“宴教习走得匆忙，我当时没来得及归还。”


    “原来如此，”裴挽点点头，作势要将笔收入怀中，“晏河素来不喜与人接触，你去找他未必能见到，不如由本座代劳，替你物归原主。”


    “诶——！”


    傅庭声赶忙伸手去拦：“不必！不必麻烦长老！我自己可以的！”


    裴挽盯着她瞧了片刻，眸光微动，倏然倾身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温热呼吸交错纠缠，惊得傅庭声下意识往后仰，却被他一声低语定在了原地。


    “别动。”


    他眼神沉静，语气却不容抗拒。傅庭声不由得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觉胸腔内的心跳震耳欲聋。


    短短须臾竟似经年，直到裴挽松开她腕间桎梏，唇角微扬：“好了。”


    傅庭声这才敢动作，忽觉发髻间多了什么，抬手摸了摸，竟是那根朱笔。


    “你……”


    “用完让黎春酽还回去，”裴挽收回手，话锋一转，“现在，你可以从本座的躺椅上下去了。”


    傅庭声愣怔垂眸，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半倚在对方怀中，而且姿势暧昧得令人脸颊发烫。


    她瞬间弹跳起来，向门外冲去，耳尖红得像是能滴出血。


    “哐！”


    过程中差点又被什么绊一跤，简直是落荒而逃。


    身后，裴挽靠回躺椅上，轻轻抚平方才被压皱的衣袖，自言自语般叹了声：“本座有这么可怕？”


    傅庭声一路跑到前院，扶着树干大口喘气。


    程珞仪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她终于现身，赶忙带着两条锦鲤从荷叶底下冒出来：“如何？”


    “什么如何？”


    傅庭声擦了把汗，不明所以。


    “难不成，什么都没发生？”程珞仪半信半疑，恨铁不成钢地朝着西边扬了扬下巴，“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可就没下次啦。”


    傅庭声这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脸上刚褪下的红霞又再次飞回来。


    “你你…你！你这是造谣！”


    程珞仪眯着眼睛打量她，更加确定了。


    “是嘛？那你头上那根哪儿来的？我跟小红小黑都看着呢，进去之前可没这个。”


    小红小黑是缸里原先养的锦鲤，本来也不叫这个，几日不见，就被程珞仪乱取了诨名。两鱼一鬼看起来感情处得不错，此刻正目光炯炯地凑在旁边看热闹。


    “……”


    傅庭声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那朱笔拔下来塞回袖子，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程珞仪察觉出有情况，啧啧两声：“我就知道——”


    傅庭声瞪他：“你知道什么知道！”


    畏惧于对方隐隐泛起灵光的拳头，程珞仪瘪着嘴缩到荷叶后面，小声嘀咕：“…就是知道。”


    小红小黑也配合着吐出两串气泡。


    傅庭声气得头疼，懒得再同他们浪费口舌，转身就走。


    ——


    今日的剑道功课也不太顺遂。


    傅庭声洗漱完，就气鼓鼓地倒在了玉榻上。白日种种如芒在背，未尽之言像千钧巨石般压在胸口，让她辗转反侧。


    长夜漫漫，再想下去只会乱了道心，傅庭声索性披衣而起，打开【瓜崽飞升】。


    多日未至，论坛里依旧热闹喧嚣，刚打开界面就有一堆热帖讯息争先恐后地跃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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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时：合欢宗后山烈焰冲天！究竟是情劫难渡，还是修罗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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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帖：总是响的灵猫突然不响了，三招教你如何调理


    ……


    她随手点开第一条热帖，开始吃瓜：


    「昨日亥初，合欢宗后山惊现冲天火光。


    因后山种植大量情花，遇焰即燃，火借风势，顷刻间烧毁了几处存放催情香药的仓库，导致场面一度极其混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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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宗门内热心弟子透露，这场大火起源于掌门弟子李误的误春居。火势出现前，有人曾看到度厄剑陆悯厄神色仓皇、云袍半解地自后山御风而出，万兽宗殷恢披发赤足紧随其后。


    经查证，李误和殷恢是分居百余年的道侣，而殷恢又是陆悯厄的侄子，关系错综复杂，引人唏嘘。


    更有传言称，是误春居的聚灵阵被人动了手脚，才导致灵火失控。


    合欢宗目前尚未对此事作出回应。」


    评论区堪称火爆：


    【阵阵有辞】：我就想知道，当时场面有多混乱？


    【圣火喵喵叫】：殷师叔兔子养的可好了，是宗门特产中的销冠。诶，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吃到。


    【单休影响我拔剑的速度】：都分居了百年也算道侣？该不会是共同财产没分割好吧？


    【一片丹心】：前排出售合欢宗特供催情丹～


    【悯心后援会】：陆悯厄你到底对得起谁！！！


    【蓬松尾巴】：哦豁，后援会都开始倒戈了，不是应该帮你家哥哥努力洗白吗？刚塌房就转黑了？


    傅庭声没想到，大半夜吃瓜，竟是吃到了自己人身上。陆师叔怎会跑去了合欢宗？他修的不是……


    坏了。


    她赶忙打开聊天界面，给师妹发送了一条讯息。


    【一剑不行就两剑】：师妹，你可知陆师叔之事？


    讯息刚发出去，对方的回复便弹了出来。


    【我好柔弱啊】：！！师姐！你这么久杳无音讯，我还以为你被试剑对象吃掉了！！


    傅庭声额角青筋微跳，好不容易靠着吃瓜压下去的火气蹭地又上来了。


    【一剑不行就两剑】：我好得很！


    【一剑不行就两剑】：别废话，说师叔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好柔弱啊】：这个嘛……我还在努力打探中。


    【我好柔弱啊】：戒律堂下令不许讨论，宗门论坛也删了好几条讨论贴，我在下边回了个“溜”都被师兄给警告了！


    【我好柔弱啊】：不过我瞧见掌门亲自去抓人了，陆师叔回来后直接禁足闭门思过，连剑都被收走了！


    【我好柔弱啊】：诶，师姐你说，师叔是不是被仙人跳了？


    傅庭声噎住，盯着最后几个字，心情复杂至极。


    【一剑不行就两剑】：……你冷静点。


    【一剑不行就两剑】：合欢宗那可有说法？


    【我好柔弱啊】：没有，合欢宗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有传言说他们掌门气到吐血、连夜闭关了。


    【我好柔弱啊】：现在风声紧，我们讲八卦都得小群私聊！被戒律堂的逮着要罚月俸。


    傅庭声还是没搞明白。


    陆师叔修的是无情剑道，且向来不近女色，怎么就跟合欢宗的半离异侄媳扯上了关系，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一剑不行就两剑】：咱们得想想办法。


    【我好柔弱啊】：啊？师姐你要下场？！


    【一剑不行就两剑】：……我只是觉得，事情不简单。


    【我好柔弱啊】：师姐，是不是因为师叔当年嘲讽你吃得多没人要，你想趁机报仇。


    傅庭声面无表情地关上了聊天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