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言闻言心惊，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止住了。


    陈恨生忽然进来：“娘娘。”


    她手持利刃，如鹰隼般回头：“什么事？”


    陈恨生不说话，只抬眸看她。


    半晌，他笑道：“陶大人求见娘娘，在外头等着。”


    她极度紧张，闻言松落了些，气氛有些诡异。


    静言腹中胎动，剧烈异常。她谨慎地去看四周，直到目光游移至头顶，忽而想起孙兼礼说严忍冬被割去了一只手掌。


    此刻，他的手还好好抓着袖子。


    “你的手怎么回事，不是被割了吗？”


    严忍冬满脸是血，抬头笑道：“是啊娘娘，我方才还想看看，你究竟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原来，你没我想象得聪明啊。”


    霎时间，寒光利刃，身后陈恨生飞身上前，一剑刺穿了荷青的小腹。


    静言预料不及，吓得拼命大叫，手上的匕首不自觉掉落在地，惊惧地看着荷青口吐鲜血，委顿在地。


    她自小跟在身边，此刻一句话都没说，眼里尽是恐惧哀戚的神情，双手持着刺出的剑刃，深深看着静言，顿倒在地。


    静言终于反应过来，扑向她身边，抱着叫道：“荷青，荷青！”


    她满手是血，思绪混乱，泪语间口齿不清，只一个劲搡着她，无法相信她就这样死去。


    陈恨生笑笑，缓步走上前去替严忍冬打开手铐。


    他笑道：“娘娘，是你把我找回来的呀。”


    静言从唇齿到身体都是麻木的，她心已凉了大半，抱着荷青，抬头去看他。


    严忍冬蹲下来，甚至温柔地替她擦擦眼泪，劝道：


    “不哭不哭。其实，从你逮捕我的那一刻，死局就已经写好了。”


    他起身，释怀般的拍拍手，又侧眼摸摸自己脸上的伤痕。


    陈恨生声如洪钟，命道：“来人，送贵妃娘娘回凤仪殿，好生安胎。”


    陶然求见静言不过是陈恨生的托词，户部议事堂中，除陈恨生外，其余五部尚书侍郎俱在，连同都察院御史，共议京中断粮之事。


    “孙尚书”，陶然道。


    “臣在。”


    “『开元新典』有令，各道府州县田改，凡朝中有令，兵部需节制协防，确保条令通行。长沙府和武昌府如今久久调不来粮食，巡按御史奏报，绅富户勾连生员，拖延开仓，兵部未发一兵一卒，漕运筹备停滞五日，整整三十万石粮，你耽误得起吗！”


    他把旱情文书狠狠砸在孙兼礼脸上，吓得众人深吸一口气，孙兼礼闭目皱眉。


    他把文书从自己脸上取下，正自看间，陈恨生笑语进来道：“我来晚了，是谁惹陶大人生如此大气？”


    孙兼礼抬眸，见了陈恨生，心自镇定下来。


    “陶大人，”他换了一副神情，“地方行政梗阻，怎么能把罪都推兵部头上呢？江南二府刚抄了乡绅，天下人心惶惶。此次征粮若在整肃武备，杀了什么人，闹出什么事，让更多地方的田改漕运大受掣肘，本官和大人可担得起这个罪名？”


    钟睿林刚从茂陵回来，虽对陶然不满，但到底是私人恩怨。


    此刻闻言，他亦觉得孙兼礼过分，说道：“大人狡辩。谁说略施弹压便会动辄闹事死人？分明是坐视政令不行，漕粮难征，现在天下改制，哪里容得这般惰政怠责？”


    陶然被气得头疼，捂着脑袋摆手：“给你三日，若南方二府的粮米还调不来京，我只有奏请贵妃行天子政，黜了你的尚书之位。”


    众人皆不敢求情，堂中冷了半刻。


    蓝生本就对田改不满，陶然又曾得罪过他，此刻方道：“陶大人年轻，这整饬梗阻怎能强压？得从源头理顺啊。”


    王砚问道：“蓝大人何意？”


    蓝生起身，附手叹道：“此番田改，莫说朝廷高价购粮之际会有拖延，将来低息贷款，还不知有多少篡改良政的宵小之徒瞒报闹事，你难道要一个个清算吗？”


    陶然道：“蓝大人，有话直说。”


    他笑道：“朝中百官都以为，太子于籍田礼后丧命于天，是天不欲行田改之政。他静贵妃不过一介妇人，见识短浅，此等动摇国本之大事，怎么连你也跟着起哄？京都就快没有屯粮了，若届时粮价哄抬，百姓受胁，乱都自你一人而出！”


    “你放肆！”陶然怒极起身，“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妄议天威，污咒先储。来人！将蓝生廷杖一百，即刻押至刑部大牢！再有敢以天意为由阻挠田改者，他便是前车之鉴！”


    神捕司铁卫列队上来，禁军紧随其后，堵住他们的出路。


    本来宽敞的议事堂，瞬时集聚了不同阵营的两列兵队，一时乌压压的，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剑拔弩张之势已成。


    陶然皱眉去看孙兼礼，他笑道：“陶大人，你是不是忘了，禁军在兵部治下啊。”


    “你好大的胆子！禁军宿卫唯奉天子与摄政者诏命，贵妃摄政代掌天枢，非有御宝不得擅动！你何时有擅自调兵之权？你拥兵自重，其心可诛！”


    “拥兵自重？她静贵妃把神捕司铁卫给你调遣，你们不是拥兵自重吗！”


    “好，”他气得冷笑出声，“神捕司铁卫掌缉察奸佞、护持皇权，凡遇禁军异动，可先斩后奏。给我冲出去！”


    双方各自动作，眼见就要打起来，众文官吓得不轻，纷纷跪下道：“大人息怒！万万不可动武啊！”


    “陶大人、孙大人！”江雨杭道：“此刻京中粮荒未解，若朝堂之内兵戈相向，岂非要让天下人看笑话！”


    又道：“先储刚薨，贵妃摄政，国本未稳，若因一时激愤同室操戈，致使中枢分裂，你们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啊。”


    说着说着，他竟哭起来。


    钟睿林走到陶然身边，扶住他的肩，暗道：“冷静。”


    江雨杭还在哭：“求两位大人以国事为重，有何争议，一同面见贵妃娘娘分说，切勿在此刀兵相见。”


    “江大人，”孙兼礼冷笑，“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静贵妃一颗心向着他陶然，如今他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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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官擅动刑杖，这哪里是推行新政，分明是借贵妃之势结党营私！”


    “你！”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陈恨生方出面笑道：“二位大人莫气莫急，给我个面子，容我各自开解一番。”


    陈恨生是季清阁一辈人，资历最老，六部尚书中受人仰重。


    此言一出，二人才各自丢开，钟睿林道：“我看今日各位大人就先回去吧，辛苦陈大人周旋，咱们改日再议。”


    最终，众人纷纷散了，蓝生也没关成，孙兼礼更没打成。


    陶然独自坐在议事堂中，扶额自问，为何新政田改如此艰难，众人东倒西歪，各自为阵。


    陈恨生似是去劝慰了孙兼礼一阵，而后进来，行礼道：“陶大人。”


    陶然不欲与他再说什么，起身道：“随我去找贵妃娘娘。”


    陈恨生不说什么，跟在陶然身后。凤仪殿中，许多人端着热水毛巾进进出出，林太医腾手出来，陶然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先是行了个礼，又道：“贵妃娘娘今夜胎象有些不稳，臣担心出事，怕有早产之象。”


    身后，陈恨生看他一眼，林太医又道：“大人有什么事请晚些再来吧，太子新丧，贵妃娘娘这一胎关乎国本，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往后放放。”


    不想陶然点头，说道：“那我在这守着。”


    陈恨生笑了：“陶大人，要我说此患之解不在贵妃。娘娘早已力护大人推行新政，却仍旧有如此局面，大人可想过究其为何吗？”


    他累得发懵，转头道：“还请陈大人指教。”


    陈恨生指指前方，两人边走边说：


    “陶大人一心为国，老臣都看在眼里。可朝中并非都是明白人，此番新改必然触至朝中大员的实利，有那么一两个脾气爆的，陶大人也需稍适顾念他们心情，万不可激进才是啊。”


    也许是压抑了太久，他竟和陈恨生谈起心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原是不该这样，最后却说了那样多莫名其妙的话。”


    “无怪大人，”他劝，“若是陛下出面，倒无可非议。只是如今静贵妃临朝，许多人心里都是不服的。陶大人，我方才说找贵妃娘娘无用，便是这个意思。道统高于国法，从未有女子临政一说，你去找她，在旁人眼里便是个懦弱附权之人，有了如此道法，又怎能叫别人信服于你呢？”


    陶然叹道：“我不管这些，京都的粮，必须立刻调来。否则我开罪天下，实在担待不起。”


    “若如此，老臣倒有个主意，不知大人可愿听否？”


    他闻言，正色行礼，急道：“陈大人请讲。”


    “先时朝廷在江南二府抄家，令行神速，并无今日之乱。他浙江巡抚虽是官大，但头上还有更大的，便是浙直总督。”


    陶然皱眉，问道：“这是何意？”


    “陶大人难道不明白，长沙武昌二府久不调粮，在于地方官署，上无掣肘，下无凭依，朝中无人呐。”


    他沉重拍拍陶然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