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童献瑞(2)
作品:《青州碎玉》 谢小世子被大虫咬伤了手臂,围猎场乱成了一锅粥。
沈凝玉守在帐篷前,盯着奴才们端出来的盆中满是血水,一张俏脸白了又白。
谢兰溪原本疼地呲牙咧嘴,见阿玉妹妹跑了进来,又装出一副无甚要紧的样子。
“怕你见了血害怕,特地不让你进来。”
沈凝玉听见他的声音就想哭,眼泪一颗接一颗。
谢兰溪有些费解,“我还没哭呢,你怎么哭上了?”
沈凝玉抽抽噎噎,“兰溪哥哥,你以后别替我挡了。”
谢兰溪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种年纪,“那怎么行,你以后是我媳妇儿,保护媳妇儿天经地义!”
沈凝玉羞得跺脚,“谢兰溪!你不许胡说八道!”
……
谢兰溪好歹在行伍里搓磨过几年,陆夫人这点招数算不得什么,他伤得并不严重,只是瞧着血肉模糊有些可怕罢了。
倒是星参小题大作,指挥医师将谢兰溪的手里三层外三层裹成粽子。
星参站在一旁,时不时“啧”上两声,每“啧”上一次,医师就吓得一哆嗦,谢兰溪烦了,摆摆手:“不过是点小伤,何必如此。”
星参不以为然,“当年大人被大虫扑咬伤了经络,差点永远也拿不了剑,大人也说是小伤。”
谢兰溪下意识回道:“那不是为了哄阿玉…”谢兰溪骤然想到了那个人,抿了抿唇,神色逐渐暗淡下去。
“以前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
星参没有就此作罢,“因为大人的心乱了。”
谢兰溪抬头扫了一眼星参,警告意味很浓。
陪伴谢兰溪二十余年,星参很清楚他的底线在哪里,再说下去他家侯爷该恼了。侯爷耸耸肩,知趣的闭了嘴。
心乱了,才会不管不顾冲上去救人。仅仅只是因为一双和沈姑娘相似的眼睛,就让冷静自持的大人失了分寸。
侯爷摩挲着剑柄,这样的祸害,留不得。
此刻还不知道已经被人认定是祸害的沈凝玉正不着痕迹地端详着陆良和薛兆二人。
三个月前,沈凝玉探到了两条消息。一是当年青州案中有一笔二十万两的白银凭空蒸发,这手笔竟出自薛兆。二是薛兆这些年欺压良民肆意敛财,将巨额财物通过陆良悄悄转移走,这二人狼狈为奸犯下恶事无数,只要拿到账本,便能掌握将薛兆拉下马的铁证。
沈凝玉易容乔装成人牙子手里待价而沽的女奴阿花,果不其然被好色的管事来福买入府中。
但薛兆和陆良太过谨慎,偶有交谈不过是点到为止,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关系。
在陆良那里查不到线索,沈凝玉便将目光放在了管事来福身上。这来福粗鄙好色,沈凝玉不过略施小计便将他勾得五迷三道,几杯烈酒下肚,吐了点真消息出来。
来福眯着眼,醉意熏天,“大姑娘的婚事原本定在明年,这可是拜了庚贴合了八字才定下来的好日子,可老爷也不知怎么的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将日子定在这个月,临时改个喜日子,便是夫人那里说得动,亲家老爷也不见得乐意。”
沈凝玉听出了来福自夸之意,吹捧道:“这样难办的事是福管事摆平的吧,福管事可真是老爷跟前的得力人!”
来福很是受用,“那可不,我亲自请了位江湖老道回来,使了好些银钱请他给大姑娘和准姑爷卜上一卦,重新算了个喜日子出来。”
提起老道,来福一声嗤笑,“这老道将金帛为秽挂在嘴边,见了雪花银还不是走不动道,要我说,天底下哪有银钱买不了的东西,便是腰缠万贯的亲家老爷听说大姑娘压箱底的嫁妆里头又添了十二尊金童像,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哪里还会阻拦。”
陆府虽然有钱,但打造这些金像也几乎掏空了家底,仅仅只是为了将大姑娘的婚事提前吗?陆良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沈凝玉不认为他会做赔本买卖,可他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呢?
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变故,让他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送自己的女儿提前出嫁?
目光不经意扫过为谢兰溪处理完伤势准备离开的医师,不对,沈凝玉忽然脸色微变,如果陆良想送走的不是人,而是这些金像呢?
原来如此。
丹州的大变故,是执了圣旨前来肃清纲纪的谢兰溪。
“侯爷!”沈凝玉一双眼睛亮的吓人,“请侯爷细查金像。”
“金像中有薛县丞残害良民大肆敛财的证据!”
陆良暴跳如雷,“这与薛大人有何干系!阿花!你莫要再乱说话了!”
薛兆脸色阴晴不定,“小小贱奴,你可知诬蔑朝廷命官是要杀头的!”
沈凝玉不理会他们一脸要吃人的模样,仍是坚持,“侯爷,请细查金像。”
薛兆满头大汗,一口牙几乎咬碎,见他这番神态,沈凝玉心中又肯定几分。
只是总觉得隐隐有些不踏实,她细细想其源头,陆良。
对,陆良。沈凝玉猛地抬头,所有的疑虑一下子抛了出来,陆良为什么在笑?
方才她有心试探,并未察觉陆良有何异样。
陆良仿佛浑然未觉沈凝玉正在打量他,长叹一口气,走到案牍旁。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家丑外扬了!这些金像确实有问题。”陆良抱起一尊金像。
沈凝玉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陆良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准备,“侯爷,我家中的金像里并没有关于薛大人的任何东西,这些金像…”
陆良手一松,薛兆目眦欲裂,“不…”
抱着的金像落地碎成了无数片,众人大吸一口凉气,里面竟然是石灰!
薛兆呆了,一张精于算计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茫然的神色。
陆良满脸愧色,“事到如今也别无办法了,这些金像只是刷了金漆,小人一直拦着人看,是怕家丑外扬。本想为小女添妆让她在婆家更有脸面,却没成想弄巧成拙了。”陆良捂着脸痛哭流涕。
不,不是这样的,他在说慌!
在沈凝玉这个角度,她看得真切,陆良虽掩面痛哭嘴角却微微上扬着,哪里有半分羞赧。
沈凝玉很快冷静下来,爹爹说过,凡事有异样,必留蛛丝马迹。
无数画面在沈凝玉脑中快速翻动。
那夜来福醉酒,沈凝玉确实问了些东西出来,只是后来继续追问金像之事,来福却怎么也不肯再说下去,还将肥腻的手掌压在沈凝玉的手背上暗示她要“表示”。
沈凝玉当即拿起扫帚高呼来福偷看她沐浴,抽得来福痛呼狂奔,不慎跌入水中才作罢。后来听说来福被陆夫人喊去训斥了一番,第二日便传他失踪了。
细细想去,正是来福失踪的那晚,香兰得了失心疯。她究竟看见了什么,才吓成那般模样?香兰指认她杀了来福,她是看到来福死了吗?
这件事情如一团乱糟糟的线团,沈凝玉始终找不到那根线头在哪。
就在此时,沈凝玉注意到陆良拇指上并未带着那枚象征家主身份的玉扳指,长期带着戒环的人,即便是取了下来也会留有痕迹。
可是这个陆良没有。
沈凝玉忽然想明白了所有细节中怪异的地方在哪里,是来福啊。
如果陆良不是陆良,而是来福呢?
觊觎钱财的来福偷偷将陆良让他打造的金童像换了,来福并不知道金童藏有薛兆的秘密,于是利用看见自己杀人的香兰制造了一出鬼杀人,抹上鸡血引官府来查空心金童。
而和来福有过龃龉的自己成了顺理成章的替罪羊,下一步,只需要制造一个由头,把“来福”之死安到自己身上,来福就可以永远成为陆良了。
这样的推断却没有佐证,除非…找到陆良的尸体。
来福苦心经营,必不会让人失望,消失了一阵子的星参忽然从外快步走来,“侯爷,在后花园的假山中发现了一具尸体,脸上被划烂了看不清样貌,胸口处有致命刀伤。”
先后有陆府中人被带去认尸,无一例外都一口咬定那就是来福,谢兰溪黑沉沉的眼睛带着压迫,平静地看着沈凝玉,“去她房里找凶器。”
带血的匕首很快呈了上来,人证、物证具在,沈凝玉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凶手。
家中出了这样的恶事,这还得了,泼辣跋扈的陆夫人第一个就想给沈凝玉点颜色看看,但刚一起架势就被谢兰溪冷冷的眼神吓退。
陆夫人脖子一缩,小声咒骂沈凝玉。比起周围人刀子一般的眼神,沈凝玉这个“凶手”倒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的冷静。
从牢车到牢房,她不哭也不闹,自始至终保持着同一个表情,她绞着脑筋在想两件事:
第一、真正的金童像藏在哪里。
第二、这件事情谢兰溪知道多少。
牢房的地砖又湿又冷,沈凝玉缩成一团,也是困极了,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又回到了几年前的猎场,只是这一次从树林里冲出来扑咬她的大虫却长着来福的脸,来福一对澄黄竖瞳里凶光大盛,沈凝玉下意识地呼救:
“兰溪哥哥!”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揪紧,沈凝玉细汗淋淋从梦中惊醒,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条件反射般向着前方睁开。
一片死寂中,有一个人背着光站在她面前,一柄冷硬的长剑自上而下抵着她的脖子。
越是这种时候,沈凝玉就越是冷静。她还有心情开起了玩笑:“劳驾,刀口切的漂亮些。”
她的想法很简单,这人要是想杀了她,早就动手了,又何必要等她醒来。
星参沉默了片刻,他原本是来杀人的。
可是他听见这个女人喊了侯爷的名字。
星参又是好长一阵沉默,沈凝玉倒是对他有些好奇,“难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面对面坐着?”
星参道:“沈姑娘,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