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病房薄薄的窗帘被风吹的扬起，夜晚格外安静，顾承砚在谢临渊面前吃不下东西，于是他干脆放下筷子，仔仔细细的观察这个闭着眼的男人到底要怎么吃。


    谢临渊并没有出声请他帮忙，于是他也就随手夹了几筷子菜到他碗里，表示自己有稍微照顾下病人。而病人也不气，反而冲他笑着道谢，竟然真就自己摸索着拆开了餐具。


    谢临渊摸索着碗的位置，右手拿筷子一夹，左手则碰了碰自己，找到嘴唇的位置，然后张开唇畔，将筷子里的东西含了进去。


    顾承砚皱着眉，见他重复动作，缓慢的一口接着一口，偶尔筷子夹空了也不恼，苍白的面容只有在吃到姜丝的时候，眼睫会不适的轻颤。


    “……”


    顾承砚忽然就觉得有些愧疚，可又想继续看，看谢临渊和平时不一样的表情。


    “小顾？”谢临渊突然的呼唤，将顾承砚那莫名其妙的心思给挥散。


    “可以拜托你一个忙吗？”


    “什么？”


    “我这样吃不太方便，能不能帮我拆一下纱布？”


    顾承砚眉头更皱：“医生让你拆吗？”


    “光线不要太强就好，你可以先帮我把房间调暗一些。”


    顾承砚不确定的看向谢临渊，很快做出决定，比起反抗医嘱，他更不可能喂谢临渊吃饭。于是他选择照做，俯身打开床头暖黄的小灯，病房变得昏暗。


    顾承砚将人圈住，双手绕到了谢临渊身后，这个结绑的简单，轻轻一扯，纱布便散落下来。


    谢临渊愣了会，才缓缓睁眼，他其实还看不太清，眼前只有顾承砚模糊的人形，仍旧黑灰一片，不过没事，没有死就不算大事，他柔柔的道谢。


    “吃饭。”


    顾承砚说完，转过脑袋，就这么看着外头的夜色发呆，昏暗静谧的空间尴尬的令人喘不过气，不过这份尴尬似乎只有顾承砚自己。


    谢临渊似乎微微扬着唇，还挺高兴。


    一直到房门被‘碰’的推开，男人哀嚎着跑了进来：“baby！”


    卫禹哭丧着脸，一下扑到谢临渊身上，把人撞的够晕：“我的天…你还好吗！我一放学就来看你了，呜呜——”


    精致立体的面容皱成一团，他捧着谢临渊的脸左右检查，一张嘴叭叭的停不下来：“我的妈呀你都不知道那天有多可怕…地上的血简直是一望无际、波涛汹涌。”


    “baby，我以为你要寿终正寝了呜呜——”


    ……


    谢临渊无奈吐嘈：“这些成语不是这样用的，但还是谢谢你担心我。”


    顾承砚抿着唇，眉头疑惑的皱着，他特地侧过头，肩膀露馅得一抽一抽，快要憋不住笑容。


    “卫禹是外国人，对这些成语的意思，不太了解。”


    “这样。”顾承砚闻言，很快收回笑容，又恢复那张淡漠不在乎的样子，正正经经的起身：“你朋友来了，那我回去了。”


    谢临渊推开了抱着他哼唧的卫禹，点了下头：“好的，那欠你的饭我下次还。”


    “不用。”顾承砚起身走向门口，却又被人给叫住。


    “顾承砚。”


    他停下脚步，回头。


    谢临渊直勾勾盯着他，顾承砚忽然就想起了去年自己去影院看了那部，让谢临渊拿下影帝的电影。


    大屏幕上，男人苍白的脸色和四周的雪白相映，唯有那双湿润黝黑的眼眸格外突兀，那一幕没有对白，只能靠演。


    那时，就连落在眼睫上便即刻消融得雪都再配合谢临渊，把坚毅求活的意志到含冤而亡最终黯淡的瞬间，描绘的摄人心魄。他的演技被媒体形容成了夺舍。


    顾承砚有那么一瞬间，就要开口询问，问他为什么处处针对自己，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问他还要从自己身上抢走什么？更想问那天为什么要笑着对他说对不起。


    诸多疑问不断浮现，可不等他组织好语言，谢临渊便弯眼一笑，甜甜的冲他说：“我以后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顾承砚静默了一瞬，随即回答：“不可以。”他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出病房。


    留下的谢临渊无所谓的笑了下，卫禹不明所以：“你们吵架了？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没有，你来的时机太好了，干得漂亮阿禹。”


    “是吗？”


    “是的。”


    谢临渊是在醒来后第四天出院的，由于原主在圈内本就没什么朋友，他也不喜欢社交，一心打任务，不怎么关心人际关系，这四天除了卫禹和蒋雯，周源也就只来看过他一次。


    顾承砚就不用说了，两人目前甚至都还没有联系方式。


    “你今天就要回剧组？”蒋雯皱着眉头，不赞同的问。


    “早点拍完，我想在上综艺前休息两周。”


    “休息做什么？”


    “学做饭。”他笑着回答蒋雯。


    谢临渊已经做好了自己进片场要挨一顿数落的准备，却没想今天王影居然面色平常，更难得的是，居然看起来…挺高兴？


    “小顾，你这条还可以，但眼神不要收，再来一次。”


    “好的。”


    谢临渊看着面前，他来的迟，工作人员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大概都被王影这幅好好导演的样子给震撼了，正窃窃私语。


    “喂…你见过王导脾气这么好吗？”


    “我没有。”


    “我也没有。”


    “是啊，他对谢老师说话都淡淡的，总觉得阴阳怪气，就差把不喜欢写在脸上了……”


    “就是啊。”谢临渊突然插话，给几个小孩吓得够呛。


    “谢老师！”


    “谢老师您来了。”


    几人连连鞠躬，谢临渊摆摆手询问：“王导今天心情很好？”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随后齐齐摇头，其中一人开口：“不啊，他早上还骂绾绾姐了。”


    江绾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


    谢临渊心想：不是心情很好，那就是唯独对顾承砚一个人好，他觉得神奇，两个脾气都不好的人，不知怎的居然能够负负得正，他忽然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也该适时展现真性情。


    他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善被人欺。


    “小谢来了？”王影还是注意到了角落的动静。


    “这不是怕打扰您。”谢临渊礼貌笑着回应，仍是那样漂亮甜蜜，终究是没有采纳脑袋里的小小抗议。


    “不用再躺几个星期？别拍着拍着又晕过去了。”


    “谢谢王导担心我，我随时都可以开始。”谢临渊最擅长的，就是装作听不懂别人的讽刺，然后给予对方甜腻的笑，让人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


    王影不再多说，回过头继续顾承砚的拍摄。


    不过谢临渊看出了端倪。


    顾承砚现在拍的，是男三的戏份，这个角色原來是一个男偶像主演，由于是资方强硬塞进来的，王影也不得不给人面子，于是安排了一个不太重要但也不能缺少的角色给那个男孩。


    可现在，顾承砚居然在拍他的戏份，似乎是把人顶掉了。


    可那个男偶像粉丝群体庞大，背景更是深厚，即便换人的决定是王影做的，最终遭殃的人，也只会是顾承砚。


    谢临渊在一旁化妆，眼神却没有从那演戏的那人身上挪开。


    不论顾承砚同不同意换人，都很难做。


    谢临渊有些不忍，娱乐圈最是阶级分明，复杂可怕，这个吃人的圈子并不是只有红与不红两种极端，更多人不热不冷，平时还好，一旦被盯上，就连消失都是无声无息的。


    “小谢，过来。”


    思绪被王影给扯了回来，谢临渊的视线还没来得及从顾承砚身上挪开，于是便对上了那道冷淡锐利的目光。


    谢临渊丝毫没有盯着人看被正主抓包的心虚，反而大大方方的走到二人面前。


    “第八幕对手戏，跟小顾补拍。”王影直接下达指令。


    “好的。”


    顾承砚已经站好位置，看向他礼貌的点了下，彷佛二人从来就不认识。


    谢临渊没想顺着他，他站到人面前柔柔的喊：“承砚。”


    “？？”


    这一幕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更准确说，是顾承砚要将他赌在墙边。顾承砚在剧本里的身分是一个纨绔子弟，得知远亲堂姐死去，却对堂姐的弟弟一见钟情的缺根筋。


    这角色多一点玩世不恭就会变的油腻，少一点又容易成神经病，其实对于演技的要求不低。


    他用着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这么一喊，眼睁睁看着顾承砚刚刚收拾好的情绪瞬间瓦解，表情变的疑惑、震惊、毛骨悚然。


    谢临渊自己则在王影喊出“Action！”那一瞬间，进入了表演状态，收起玩心，恢复正经。


    “景安。刚才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谢临渊神情忧愁，他刚刚分析了一通姐姐死亡的疑点，可景安，似乎一字也没听进去，他抬眸，眼神委屈，夹杂几分无措，像不谙世事的小动物，急需人紧紧拥住，疼惜安抚。


    剧里只这一眼，景安便彻底沦陷，全然忘了堂姐的死去，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这个被堂姐收养的弟弟景瑜。


    谢临渊忽然想起来这一幕，那个男偶像拍了非常多次，因为他实在太过花痴，当时王影对那个男偶像的评价是：像饿了三天的狗看见肉。


    全然不顾那个男孩脸色发青尴尬的不行，不过他并不否认，因为就连和男偶像对戏的自己，当时也是这么觉得。


    可下一瞬间，景安身子凑前，二人身躯只有一拳之距，他的手被人轻轻牵起，对方直视着他，缓慢地说：“记住了。”后又含笑，重复应了一遍：“我记住了。”


    谢临渊愣在原地。


    景安的语气轻松却不轻挑，牵住的手传输着力量，尽管景安在故事中对景瑜一见钟情的时机不对，可在景瑜的复仇路上，也真切的给予了很多帮助。


    两句记住，先是先记住了你的仇恨、你的犹豫挣扎，后一句记住了你，永远將你烙印在心里。


    “卡！”


    谢临渊这时深深地意识到，如果没有他，顾承砚不会在娱乐圈不上不下，如果没有他，顾承砚不需要承受这种四面楚歌的局面，如果没有他，顾承砚完全可以靠着自己一路星途坦荡。


    可系统又想起了冰冷的机械音，冷血无情：「新任务发布，新任务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