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晋江首发
作品:《督主难追》 谢云祝走在护城河边上,频频被住在这里的阉人打量。
此处是司礼监少监、掌司、随堂太监们的集中直房。
能到这里的宫女,十有**是来寻自己的对食。
所以她得到的打量戏谑味很足,几声零碎的嬉笑调弄,密密麻麻叫人有点透不过气。
正要讨个人问,忽然一阵吹拉弹唱的奏乐直冲耳膜,干涩音调在耳里胡乱跳跃。
谢云祝揪紧袖口,付知愈......
脚下自动循着声音去,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喧天奏乐牵引,谢云祝走近才发现所谓吹拉弹唱不过是两个老太监,一个吹一个拉。
整个乐队奏曲的人数根本没凑齐,一首迎亲喜乐好几个调子都是错的,断断续续可谓是敷衍至极。
再看所谓喜堂,也不过一间略大的两间开间,门上挂的红绸有些掉色,看着就是挂了有月余。
门窗的喜字却崭新鲜亮,贴得整整齐齐,像是刚贴没多久。
门窗上留下的胶痕余色,也知道这门窗反复张贴过很多次喜字,且位置都大差不差。
一切都透着积年累月的敷衍......
谢云祝眼底再度婆娑,她揉把眼睛,呢喃:“护城河边风大,吹得难受。”
刚想去寻付知愈,一声高喝钉住她身形,叫她动弹不得。
“请新人上堂——”
谢云祝:?
真有新娘子?
她刚龇牙,正想瞧瞧是谁。
就见一个小太监肩上扛着一个挑竿,杆子尾端挂着一个十字木架,上面套身华丽女式喜服。
这身衣裙谢云祝相当眼熟,因为这跟她‘死’的时候穿得是同一身。不过身上几处宝石略有磨损,瞧着色泽不算通透。
喜服右袖系搅着一段红绸,前头小太监背挑着‘新娘’往喜堂去,红绸缓缓牵出另一道身影走出。
付知愈高束戴头冠,一身同‘新娘’登对的喜服纹饰出自同一手,共是百年好合的寓意。
他笔挺身姿却步步失魂,身形全无当年意气奋发的鸿渐之仪,几分萎靡嵌在神魂中将人扯得不人不鬼。旧日战将风采、寒霜刀剑雕刻出的宸寰气度,此时也恹恹无神,譬如行尸走肉,被人剜去精魄的骷髅、死线木偶。
付知愈双目枯槁死涩,唯一半分的活人气全在他紧紧盯着木架婚服那半缕眸色上。
谢云祝双袖掩口,悲痛呛出嗓,细碎呜咽喉中上下撞。
想那时付知愈一手六尺长枪、单骑在陛下的校尉场勇摘魁首,得天子御前贺赏。十七随父兄杀穿千万敌军的沙场,十九朝堂获封英勇无双的显武将军......
如今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惨恸哭声不大,尽数淹没在付知愈喜堂之外。
谢云祝听着五音不全的吹拉弹唱,看着没有宾客、敷衍至极的高堂三拜。
扛婚服的太监该是熟付知愈这套疯症,他满是不屑又烦闷地举着衣裳跟付知愈拜。
付知愈同一个破衣服架子拜的认真,他仔细牵着红绸跪、行礼,每个动作一丝不苟,全然认真的对待。
谢云祝不忍看......但付知愈眼底热切激动又生生灼了她的目。
他眼中的欢喜哪里像是在跟衣服成亲,隐隐激动感恩的神情明显就是在跟‘谢云祝’真拜堂成亲。
这也不像成亲五年、早晚各一次的样子,因为他身上的喜悦太盛,盛到早溢出眼眶、溢出肢体,活脱像这辈子头次成亲。
三拜结束,扛衣服的喝一声冷嗤:“送入洞房。”
付知愈就这么被红绸牵进了隔壁屋子。
这里每人一间。
付知愈两间,原来是一间供他早晚发疯拜堂,一间供他洞房住宿?
奏乐随着高喝急停,两太监像完成什么事儿一样起身离开。
手上乐器就这么搁地上,至于明天拉不拉得响那是明日事。
谢云祝瞧着他们不厌其烦的自然做派便知,他们这样敷衍付知愈敷衍了许久。
其中一人凝眉抱怨:“烦死了,就不能一天只成一回亲?非要早晚来一次,真够麻烦人。”
他看眼天,语气更不耐烦:“明儿不下雨吧,下雨成亲才烦,声音小了听不清他都不动。我们就两个人,能弄多大动静......非要真敲锣打鼓欢天喜地不成!”
另一人蹙眉冷扯唇角:“谁不烦他,那破衣服不也十天半个月去修补成旧日一模一样么。一个线头不一样都不行,尚工局也烦他。”
“那能怎办,陛下拿皇粮养着。平时不过问还好,过问,亏待了我们是要掉脑袋的。”
扛婚服的太监再出门,就只剩背个架子了,十字木架挂在身后一晃一晃的发出‘吱呀’声。
“走走走,喝酒。抱怨什么,烦是烦了点,每个月多三两银子不好?”
“呸!要不是三两银子,鬼来陪他犯神经发疯。”
“喝酒喝酒。”
谢云祝看着三人满嘴抱怨,抬腿朝付知愈屋子走。
四人擦肩之时,三位太监一起顿足看这姑娘身影,确切看她是要朝付知愈屋子去......
扛架子的阴戾太监冲她高喝一声。
狠声下尽是厌烦胁迫:“还请姑娘留步,老子不想明天扛衣服之前还要收尸,你那个宫的,滚回去。”
见人还走,他怒喝:“付知愈他疯了,见女人就杀,阖宫上下都知晓,你莫要......”
‘莫要’后头‘作死’还没出口,就见那姑娘贴上了付知愈房门。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一看,这人咬牙切齿转身:“走吧走吧,明儿喊奚宫局的人来收尸,烦死。”
“又一个疯子,都死好几个。她们不腻?上赶着伺候一个疯子。”
“呵,都想着疯子好糊弄,拿下付知愈那就是拿了皇恩。可不就荣华富贵,不比当宫女强。”
谢云祝听不见他们对自己的嘲弄,满耳都是他们对付知愈的不耐烦。
这些话很刺人,比之刀绞心口过而不及,但同付知愈那副离魂失魄模样......这些倒也刺不去她的心。
她站在屋外,隔着纸窗看里头模糊的身影。
付知愈独身孤零零坐在桌边,钩着酒壶在龙凤花烛下倾酒,两只手对碰交杯......煦和烛火里,他双眸温亮。全是今日成亲的欢颜,眉飞眼笑的纯良又清澈。
他左手喝完右手喝,随后打开个食盒,轻手取出一碟点心给没人坐得身旁,一双象牙箸摆的齐整,像这里真坐着人......
原来付知愈还知道新婚一日,忙完她会饿。
这准备倒是足,心也细。
只是‘谢云祝’早死了。
付知愈转身给床上喜袍理放得一丝不苟,拿喜被给‘人’掖好。
转身去隔壁间......她听着水流声该是在洗漱。
人都疯了,好洁的毛病倒是没忘。
谢云祝压着汹涌拍打的心绪巨浪,指尖缓缓推开门。
走进他们五年前就该落在实处的姻缘里。
她刚换上旧日婚服,正要披散发髻与人‘洞房花烛’,转身就看见一身鲜红里衣的付知愈......
两人眼对眼,谢云祝正要同人相认......就见付知愈单撑屏风旋身跃到墙上,一把提起他旧日战枪,空中寒光一凛就朝她面上直刺,这是完全不留活口的招数。
要不是谢云祝旧日看他操练看得多,她都没这个反应意识......
谢云祝抱头蹲地,扬声高喝:“付知愈,你薄幸!你要杀我第二次吗。”
她刚从棺材爬出来三天,两人见第一面就要杀她,付知愈不是人。
头顶刺过凉风,枪刃削耳而下,付知愈听到这声斥他薄幸的话......还有这娇嗔怒斥的音调,是谢云祝,真的是谢云祝。
臂膀一甩,长枪回身一旋,他腕子巧劲一拨,长枪狠狠扎进‘谢云祝’身侧。
枪扎进地面瞬间付知愈也到飞跃到眼前,脚尖轻轻一踹便把长枪踢开,世间利器不敢吓她。
谢云祝耳边听着‘叮’一声时,她的脸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狠狠钳制托起。
欸?
上辈子十几年两人都没这么亲近过,死了一回,付知愈虽然疯了,但会主动出手摸她脸了......还是赚了。
谢云祝两眼水汪汪看着人,正准备委屈说她死的冤。
掐她下颚的手突然开始收劲儿,谢云祝疼痛瞬间就发现他满心欢喜愧悔的眼神还是沁血,阴鸷杀戾猛地将人罩住,寒凉惊惧激起她求生本能。
在付知愈肩胛绷紧正要灌力,掐她脖子前,谢云祝快速求生。
高声大喊:“借尸还魂,付知愈,我是借尸还魂,这具身体我也不认识。我是谢云祝,与你定亲七年的谢云祝。”
“你再杀我第二次,我可不保证我还能活!你想清楚再下手。”
听到‘杀她第二次’这话,还有熟识的音调。
付知愈突然红了眸子,眼泪毫无征兆扑簌簌朝地上砸。
两手颤着捧‘谢云祝’,然后付知愈左手突然劈向自己右手,‘咔擦’一声,他直接把自己掐过她的右手手腕给卸了。
谢云祝一时看懵,两手顺着捧上去。
“你干什么,你疯了!”
这话喊完谢云祝想起来,对对对,付知愈疯了......
她拖着付知愈软烂无力手掌,也不见人面露疼色,可他额上冷汗沁得很真实,自断一腕哪能不疼。
付知愈张口,又张口,发出声却成不了字,急得左手食指为笔,在地上写道:它坏,掐你。
谢云祝:......
她看着凹下去的地砖显露的字,沉思起来......哑巴了?只听说疯了,怎么还......谢云祝颦蹙眉角,心中激浪拍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付知愈端详她的脸,眼睛还像,圆圆的、水灵灵的,其它的与谢云祝迥乎不同。
没‘她’沉静端淑,没‘她’鬼灵精怪,没‘她’贵气。
这张脸小家子气,沉静不足端淑尚有余量,灵气缺失风流却存三分雅韵。
付知愈左手再写:不好看,没有谢......
付知愈在这里卡半响不知道写什么称谓好,急得肩胛抽动。
谢云祝看着他指尖,温声安抚:“我们成亲了。你抱着我的尸首在谢家拜了高堂,我是你夫人。这里该写......阿云。”
她记得死前,付知愈就是这样唤她的。
付知愈听得欢喜,指尖一抹,便将地上一个‘谢’字抹掉,地面生生凹下一大块。
他端指将那句话补齐。
——不好看,没有阿云好看。
阿云......这话写完他掀眸,看见这张陌生的难看的脸穿着阿云的喜服。
霎那眼底又改换血色,生戾爆出。
谢云祝眼见他臂膀灌力,左手又要掐她......
“付知愈,你又想杀我?说了我是借尸还魂。你要不要先认认我这张新得的脸,再误杀一次我就真死了。”
她一喝,付知愈眸色又悲恸哀戚起来。
他努力张口,除了咿咿啊啊杂声,怎么都成不了调。
付知愈左手一掌抹平地板。
重写:阿云?阿云真回来了?
他抬眸,想从这张脸上找出半丝相似之处。
他抬头瞬间,一只手敷上她的眼睛。
“你别看我,一会儿忘了又想杀我,眼睛闭上。我就一条命,捡回来不容易,咱们珍惜一下行吗?”
谢谢阅读。
下本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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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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