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雷鸣

作品:《秘藏

    “我哥这几天在港城。”顾逍随口道。


    要是顾清言在,早就让人把他撵去医院了,哪轮得到他把陆思昭喊来在她面前卖惨求照顾。


    空调停止输送冷气,屋里变得闷热,他扯了扯短袖衣领,皮肤出汗后的黏腻触感令人不适。


    “昭昭,我去浴室冲个凉。”


    陆思昭拉住他,“发高烧不要冲澡,你直接睡觉吧。”


    “不睡,”顾逍撇嘴,唇上没什么血色,“不然你要走了。”


    陆思昭轻轻摇头,“我不走。”


    顾逍确认,“真的?”


    “你还没退烧,我不放心。”


    “好。”顾逍说着便掀被子上床,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一说完,就看见陆思昭怔愣的表情,白净的脸上迅速绯红了一小片。


    她忙道:“我不困。”


    搬了张沙发凳在床边坐下,从包里取出手绘本,“我还要画张图,你睡吧。”


    顾逍笑了笑,没说话。他压根没想做什么,奈何女朋友脸皮总是那么薄。


    病毒的侵袭,加上吃了药,身体和意识都十分疲倦,他侧躺在枕头上,安静瞧着陆思昭绘图的认真模样。


    盯着盯着,睡意逐渐浓郁,他缓缓闭起眼睛。


    铅笔尖在灰色水粉纸面沙沙摩挲,戒圈的轮廓徐徐浮现。


    这是她以鸟类为主题的新系列珠宝系列第一套作品,以蓝耳丽椋鸟为灵感,纸上正在画的,是一枚双主石戒指,主石分别是祖母绿宝石和和欧泊,象征湖泊海洋。


    随身带画纸是为了记录闪现的灵感,真正要画设计稿的话,还是习惯在书房的那张大台面的实木桌上。大约过了半小时,她瞄了眼入睡的顾逍,放下纸笔,不打算继续往下画。


    窗外乌云层层叠叠,天气比夜色更阴沉,低气压让没有制冷的卧室愈发沉闷,睡梦中的顾逍蹙着眉,鼻尖和额头冒出细密的汗,十分难受的模样。


    陆思昭轻轻叹气,起身去洗手间,打湿了一块毛巾为他擦汗。


    用温度重新测量体温,38度,稍微退了点烧,但没到正常体温,她仍旧不放心离开。


    坐了会儿,手机着实无聊,她索性翻开新的一面纸,给顾逍画起人像素描。


    落笔前,她凝眸,在他脸上停留观察,男生神态静谧安详,长睫垂落在下眼睑,无害而柔和。这种静默的画面还真是少见。


    大部分时候的顾逍是动态鲜活、精力旺盛的既能跃动在日光下热烈的篮球场上,也游走于夜晚灯红酒绿的舞池派对间,还能在本科四年时间里,待在英国的一个海边小镇,自得其乐地调制他的精酿。


    即便骨子里带着富家公子哥的骄纵傲气,但也不乏待人接物的良好教养,难能可贵的是他身上热忱的骑士精神。


    高二从故地宜城转学到雁城,长辈饭局上,少年眉眼灿烂,笑着对她了句“以后在学校我罩你”,虽是句随口说的客套话,但这些年顾逍的确对她格外关心在意。


    他是陆思昭在新环境最早亲近的人,从一开始就让她感到极大的保护感,相识六年,彼此间感情道不清说不明.


    直到去年顾逍向她表白,她没怎么犹豫便答应。


    两家长辈知道这件事,也乐见其成。


    人像从轮廓线条起始,逐渐显现成形,眉骨和鼻梁的明暗光影在笔触和指腹揉擦间缓缓呈现,男生俊朗立体的脸如拓印在纸上,提完细节高光后,陆思昭落笔,在右下角签署上日期和名字。


    轰隆的一声长长的闷响,落地窗外忽地电闪雷鸣。


    沉闷的天幕撕开一道银白的裂缝,随之而来的是急切的雨声,几个小时前酝酿的暴雨,终于倾泻而下。


    陆思昭起身拉了窗帘,又坐回床边,看了几眼刚画完的人像图,她抬眼注视着沉睡的顾逍,企图找出画作和真人之间的细微不同。


    这时,那双浓眉下的敛起的眼睛忽地睁开。


    顾逍是被雷声吵醒的。


    眨了两下眼,目光由惺忪转清明,聚焦的视野里,是陆思昭睫毛轻颤带起的水波轻漾的目光,清亮、温柔。


    她的眼里总是莹着一汪清澈的水,看人时专注而深情,柔意无限。


    不知从何时起,被这样的眼神望着,顾逍的心便不自觉融化一角,难以克制那份心悸。


    “醒了,外面下好大雨,”陆思昭笑了笑,把素描画翻转向他,“给你画了张人像素描,好看吗?”


    瞥见画稿上的自己,以及纸本后的含笑眼眸,顾逍眸中闪过动容,一时心动难耐。


    他喉结滚动,忽地揽住她的脖子下压,吻上温软的唇瓣。


    “唔......”


    陆思昭始料未及,被拽到床沿,上半身贴在顾逍怀里。


    唇齿间是他由浅入深的亲吻,某种焦渴的情绪从男生周身散发,被亲得迷迷糊糊,她阂上眼眸,沾了铅笔炭灰的手悬在半空,无论是顾逍身上的印着logo的白色T恤,还是浅灰色的被单,一碰就必定沾上灰迹。


    亲吻游离到唇颊鼻尖,觉察耳垂湿濡的瞬间,陆思昭抬眼,脖子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顾逍停下动作,体贴地问她。


    陆思昭别扭道:“别亲这儿,很奇怪。”


    顾逍溢出一声低哑的笑,捧着她的脸重新往唇上亲。堪堪要吻上的时候,他神情一僵,呆滞地望向未合上的门口。


    意识到他的不自然,陆思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上一张神色淡漠的脸庞。


    此情此景,堪比窗外的一道惊雷。


    她连忙推开贴在身上的顾逍,正襟危坐起来。


    和男友在别人家亲热被撞见,简直重量级的社死现场,也不知道顾清言站在哪儿多久了,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立刻拎包逃离这里。


    羞赧过后,注意力回到眼前的景象。


    陆思昭的表情登时怔愣。


    男人披着单薄的深灰色浴袍,腰间并未系带,露出几块结实紧致的腹肌,下身只穿了条平角短裤,额前碎发微湿,显然是刚洗完澡的状态......她呆滞了两秒,飞速转头,挪开不礼貌的视线。


    顾清言无意撞见这般尴尬的景象。


    并未有人告知他,家里有别人。


    女生呆愣之后又躲闪的眼神太过明显,跟见鬼似的,他凝眉,冷肃的表情里夹杂着一丝费解。


    “哥。”顾逍喊人,目光落在他胸前。


    顾清言冷淡“嗯”了一声,后恍悟了什么,低声道:“抱歉。”


    话毕,转身离开,还顺带帮他们关上了门。


    门板轻轻咔哒合上,顾逍瞥了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陆思昭羞恼,瞪了他一眼,“还笑。”


    “谈恋爱嘛,亲来亲去多正常,我哥会理解的。”


    陆思昭真想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几分钟过后,叩门声响起。


    顾逍在屋里喊了声,“进。”


    原本坐在床边的陆思昭,下意识起身站直。


    顾清言推门,不疾不徐走进来,他穿着居家服,和平日西装革履的严肃漠然不同,多了点随和感。但对上那道冷淡的眼神之后,顿时收回那样的想法,方才的随和感一定是她的错觉。


    “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顾逍问。


    陆清言站定在另一边的床畔,“明天要接待一个重要的国外合作方。”


    陆思昭闻到了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客气喊人,“清言哥。”


    因为顾逍的缘故,她天天听他念叨自家堂兄,但真正和顾清言的见面,仅有寥寥几次,印象里是个冷峻疏离的人。


    但顾逍和他关系很是要好,雁城名流圈皆知,顾家堂兄弟兄友弟恭,关系好得堪比亲兄弟,不失为圈子里各家长辈闲聊时的一则美谈。


    顾逍亦毫不掩饰对这位堂兄的喜爱与敬佩,时而和一众朋友提起,神情尤为骄矜。顾小少爷在雁城圈里被众星拱月哄着,去哪儿都横着走,少不了是因为众人顾忌他身后的顾氏集团和顾清言,溜须拍马的莫不是为了攀上这层关系。


    顾清言颔首,低声“嗯”了下,目光扫到顾逍旁边的那本画稿,僵滞几秒后,再一抬眼,看见他衣襟上印染到的铅笔灰。


    “好点了没?”他问。


    “感冒发烧喉咙吞刀片......”顾逍忽而一顿,笑眯眯,“哥你不会是看到我发给你发的消息特意赶回来的吧?”


    顾清言似是无语地勾了下唇,“不是。”又道:“不去医院?”


    “不用,”顾逍说:“昭昭特意来照顾我,吃过药退烧,现在好多了。”


    顾清言蹙眉,“这么大个人,生病吃药都要人特意过来?”


    这番轻微的问责,也不知是否意有所指?陆思昭站一旁有些许尴尬,她记得顾逍说过,顾清言十分在意私人空间,从不让他进他的书房和藏品室,有次他带着朋友进他房间,被他冷脸驱赶出去了。


    “既然阿逍已经退烧了,”她拎起包,“那我就先——”


    “外面下暴雨,没事的话,今晚先在这儿住下。”


    陆思昭错愕地看向顾清言,随后对上顾逍的目光。


    “昭昭,听我哥的呗。”顾逍玩笑道:“不然你忍心看我生病还要送你回家吗?”


    “不用你送,我打车回去。”


    “这么晚哪能放心让你自己打车回家?”顾逍朝顾清言努努下巴,眼神示意,让他打配合,“对吧,哥。”


    顾清言扫了眼他,唇角溢出一声:“嗯。”


    “这样吧,你不让我送,丰叔回家了,那就只能让我哥送了。”


    陆思昭:“......”


    顾逍的挤眉弄眼她不是没看见。


    但一个生着病,一个凌晨一点多出差回到家,外面还下暴雨,她确实不好意思麻烦人,于是硬着头皮答应:“那就打扰了。”


    “还有两间客卧,阿逍,你带思昭去选房间。”


    顾清言留下这句话便离去。


    看着他背影被门隔挡在外,陆思昭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许。


    顾逍带她去看房间,两间卧室都很宽敞,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配备有独立卫浴,她不费心比对挑选,简单看了眼,随意选了间房间。


    “辛苦了。”顾逍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早点休息。”


    窗外大雨滂沱,模糊的玻璃窗景内,远处的楼群被水幕冲刷,雷声如兽声嘶吼,疾风狂呼,陆思昭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


    思绪放空时,大脑自动将一切声音屏蔽在外,恍惚间,似有一双温暖的手捂住她的耳朵。


    握着的手机弹出消息。


    许阿姨:陆小姐,我起来上厕所才看到你十一点多发的消息。


    许阿姨:我把床移到宋女士旁边陪着她,你别担心啊。


    许阿姨拍了段视频发过来,她握着宋毓的手,轻声哄道不怕不怕。屏幕里的母亲,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早已剃成方便清洗打理的短发,面庞消瘦,可见颧骨,她闭着眼睛,似乎进入安详的睡眠状态。


    陆思昭拖拽进度条,重复看了几遍,忽觉有些可笑。


    向来惧怕打雷天的母亲,在暴雨天跌进一场噩梦,也丧失了对所有恐惧的感知。


    现在她们所做的一切,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或欺骗,掩耳盗铃般,假装母亲还有意识,假装她还拥有对外界的反应。


    凌晨时分,时间很晚了。


    回复了几条消息,陆思昭便和许阿姨道晚安,不影响她休息。


    客卧的卫浴柜里,置放着全新毛巾和浴衣,以及常规的洗漱用品,但是没有卸妆膏,她只好去找顾逍要他的男士洗面奶将就一下。


    拖鞋踩在地毯上,寂静无声。


    出门拐了个弯,陆思昭站在宽敞的廊道口,脚步一顿。


    许是余光感应到她的存在,抬手欲叩顾逍房门的男人侧目望过来。


    对上他的眼神,陆思昭浅浅笑了下。


    走近才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印着黑色英文字样logo的白色纸袋和护肤套装,她一愣,“要给我的吗?”


    顾清言本想让顾逍转交,未料她出现在眼前,淡漠的表情有一瞬凝滞。


    他短促地应了声,把东西给她,“都是新的,你拿去用。”


    如此恶劣的天气,如果是让人送来,也绝不会这么快送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些女生用的东西,是原本就在这套房子里的。


    陆思昭自然不可能傻到问他从哪里变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