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六周目 ②

作品:《这让你感到恐惧(乙女游戏)

    信任的幼苗一旦破土,生长便悄然加速。


    你依旧保持着安静的陪伴,但不再仅仅局限于门外。


    白鸟会在练琴的间隙,主动将门打开得更大一些,有时甚至会侧身让出一点空间,那姿态无声地邀请你进去坐坐。


    琴房内部简洁得近乎空旷。


    一架保养得极好的三角钢琴占据中心,旁边是散落的乐谱架,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


    空气里弥漫着松香、纸张和旧木头混合的独特气味,你选择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离钢琴和主人都有足够的距离。


    你的存在感被降到最低,只是在他休息时,适时地递上温度刚好的水。


    你开始分享一些“无关紧要”的烦恼,不是编造,而是精心挑选了你真实情绪中,能与他的孤独和追求完美产生共鸣的那一部分。


    “有时候,” 你会在他弹完一首格外耗费心力的曲子后,望着窗外飘落的樱花,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迷茫,“站在很多人中间,反而觉得更孤独,好像……永远找不到那个能真正听懂你的人。”


    递水杯的手指停顿在半空,白鸟转过头,那双总是低垂着、盛满自我世界的眼睛,第一次带着清晰的、专注的探究看向你。


    像在确认某种同类的气息。


    “完美……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对吧?”另一次,在他因为一个微小的瑕疵反复练习同一乐句而陷入焦躁时,你轻声叹息,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总觉得差那么一点点,怎么都够不到,像追逐水中的月亮。”


    你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真实的、被他此刻状态勾起的无力感。


    白鸟放在琴键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肩线似乎微微放松了些许。


    他低下头,重新开始弹奏那个乐句,这一次,节奏不再那么急促,带着一种沉静下来的力量。


    一种无声的“我懂”在空气中流淌。


    你精准地制造着专属感。


    当他心血来潮,尝试弹奏那些尚在襁褓中的原创旋律时,你会放下手中的书,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地望向琴声流淌的方向,脸上浮现出纯粹的、被打动的神情。


    当他弹奏完毕,带着一丝忐忑和期待看向你时,你从不吝啬真诚而具体的赞美,只聚焦于音乐本身带来的感受。


    “刚才那段升调……像被困住的鸟儿突然挣脱了笼子,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很自由。”


    “结尾那几个低音和弦……像深海里缓慢游动的巨鲸,孤独又充满力量。”


    这些话语,如同甘霖,精准地浇灌着他干涸的心田。


    你能清晰地看到变化在他身上发生——苍白的面颊开始有了血色,像枯萎的百合被重新注入生机。


    练琴时,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黑白键上,会不时地、带着一种隐秘的依赖和喜悦,偷偷飘向窗边你的位置。


    他为你弹奏的曲子越来越多,那些原本只属于他自己的、带着晦涩实验性质的原创片段,也开始尝试着拼接、延伸,旋律里渐渐融入了明亮、温暖的色彩,甚至带着一种笨拙的、想要倾诉和分享的渴望。


    他为你弹奏了一首尚未命名的小品。


    旋律清澈、跳跃,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逐渐绽放的勇气,像初春冰雪消融时,第一朵顶开冻土绽放的野花。


    “这个……”他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手指停留在琴键上,微微泛红的脸颊转向你,声音很轻,带着前所未有的期待和紧张,“……叫《雪融》,可以吗?”


    你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如同碎星般的光芒,那是被理解、被看见后焕发出的神采。


    一种近乎成功的预感在心底升腾。


    你微笑着点头:“《雪融》……很好听,像有光,终于照进来了。”


    他低下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腼腆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


    这天,你从A307琴房出来,脸上还残留着倾听《雪融》后自然流露的、如同被春日暖阳照耀过的温柔余韵。


    夕阳的金辉穿过走廊尽头的拱形窗,将空气里的微尘都染成了金色。


    你步履轻快地走向楼梯口,心里盘算着明天图书馆艺术区新到的几本乐谱分析专著。


    白鸟似乎对巴洛克时期的复调很感兴趣,或许可以……


    “雾岛学姐。”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不低,温和悦耳,如同上好的瓷器轻轻相碰。


    你的脚步,连同脸上那抹温柔的余韵,瞬间冻结。


    血液在刹那间似乎停止了流动,随即又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眩晕般的冰冷,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恐惧的轰鸣。


    你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械。


    “清原君——”


    你得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的眼睛没有因恐惧而出现泪花,用一种若无其事的、温和的口吻开口唤他。


    仿佛他只是你交集不多的后辈。


    在你面前,清原和也就站在几步之外,逆着走廊尽头窗框里涌入的金红色夕阳光辉。


    墨绿色的学生会制服外套随意地搭在小臂上,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一颗纽扣,露出一段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姿态闲适,唇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惯常的、无可挑剔的温和笑意,仿佛只是在这艺术楼迷了路的学生。


    但他的目光——那目光平静地扫过你刚刚走出的、挂着A307铭牌的琴房门。


    “好巧,雾岛学姐似乎很喜欢音乐教室这边?”他开口,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尾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单纯好奇的上扬。


    “只是恰好路过——”你语气清浅的开口,被袖口盖住的手却紧紧握成拳头。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与艺术楼格格不入的存在,这个应该永远在学生会室运筹帷幄、在剑道场挥洒汗水、在众人簇拥下温和疏离的焦点人物。


    为什么偏偏是这里,偏偏是此刻?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你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紧握的手心里,瞬间布满了冰冷的黏腻汗珠。


    你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他那双在夕阳光晕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同样无可挑剔的、带着疏离礼貌的微笑,“清原君……是来找人?”


    他微微歪了歪头,目光依旧锁定着你,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却并未抵达眼底。


    “只是路过,艺术楼的回廊设计很有韵味,光影效果很特别。”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目光却仿佛意有所指地再次掠过那扇紧闭的A307琴房门,“学姐先忙。”


    说完,他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地转身,迈步离开。


    墨绿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只留下那若有似无的、如同冬日松针般清冽的雪松气息,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将夕阳的暖意驱散殆尽。


    你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冰封冻结。


    夕阳的光辉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寒冷。


    ——


    图书馆艺术区的空气,仿佛被凝固的松脂封存了百年,阳光穿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在橡木长桌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旧纸张、油墨和岁月沉淀的微尘气息。


    这里是白鸟怜的另一个“巢穴”,远离喧嚣,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


    你和他并肩坐在长桌最深处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几本厚重的巴洛克时期复调音乐分析专著,泛黄的纸页上爬满了密集的德文和复杂的谱例。


    白鸟怜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指尖点在乐谱中一处精妙的卡农结构上,侧过脸,用轻得如同羽毛拂过水面的声音向你解释着其中的精妙之处。


    “……你看这里,巴赫并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在严格的对位规则下,通过节奏的微妙错位和动机的倒影变形,制造出空间感和对话感……”他苍白的脸颊因为投入而泛起淡淡的红晕,那双总是低垂着、盛满自我世界忧虑的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专注而纯粹的光芒,像被点燃的星辰。


    他离你很近,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皂气息,干净得如同初雪。


    你微微倾身,目光追随着他的指尖,认真聆听着,不时提出一个简短而精准的问题,引导他更深入地阐述。


    你的存在是安静的、专注的,是这片知识海洋里唯一能与他产生共鸣的浮岛。


    这种无声的默契,让白鸟紧绷的神经在不知不觉中松弛下来,他甚至会无意识地在你偶尔沉思时,悄悄瞥一眼你低垂的侧脸,那目光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安心。


    就在这时,你突然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


    抬头看去,发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你们,姿态闲适地站在东亚美术史的书架前。


    墨绿色的制服外套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修长的手指正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画册。


    夕阳的金辉穿过高高的窗棂,恰好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挺直的鼻梁,微抿的、似乎总是带着温和弧度的唇线,以及那低垂着、仿佛正专注欣赏书页上浮世绘的浓密眼睫。


    是清原和也。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被抽空,又在下一秒汹涌回流,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冰冷和窒息感,你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毛孔瞬间炸开,细密的冷汗浸透了贴身的衣物。


    白鸟怜的声音还在耳边轻柔地流淌,解释着赋格中主题与答题的精妙呼应,但那些音符,那些术语,此刻都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你的全部感官,所有的神经末梢,都被那个几排书架之外的身影死死攫住。


    他站在那里,安静得像一尊完美的雕塑,没有看你,姿态专注得无可挑剔,仿佛真的只是被一本浮世绘吸引。


    你却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如同实质般的压力,像冰冷的深海,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挤压而来,要将你溺毙在这片看似平静的书海之中。


    握着铅笔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强迫自己低下头,死死盯住乐谱上那处被白鸟怜点出的卡农结构,视线却无法聚焦,黑色的音符在眼前扭曲、跳动,如同嘲讽的鬼影。


    喉咙干涩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细微的疼痛。


    你不敢呼吸得太深,怕那细微的声响会惊动什么,只能小口小口地汲取着带着旧书霉味的空气,感觉肺部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


    “雾岛……前辈?”白鸟怜带着一丝疑惑和担忧的声音,终于穿透了你被恐惧笼罩的屏障,轻轻响起,“你……脸色不太好,是这里太闷了吗?”


    他的目光关切地落在你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


    “没……没事。”你猛地回神,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干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视线却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扫过斜后方——那个身影依旧伫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有修长的手指在书页上缓慢地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沙响。“可能……是坐久了有点头晕。”


    你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看哪怕一眼。


    “那……要不要出去透透气?”白鸟怜放下手中的书,清澈的眼中盛满了纯粹的担忧。


    “不……不用了。”你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


    你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放缓了声音,“快看完了,继续吧,你刚才说……这里的答题部分,动机做了倒影处理?”你生硬地将话题拉回乐谱,指尖点向一处,试图重新集中注意力。


    白鸟怜看着你明显不对的状态,眼中掠过一丝困惑和不安,但他终究是内向而敏感的,没有追问,只是顺从地低下头,继续讲解,声音却比之前更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然而,你的心神早已被身后的清原和也彻底搅乱,每一个音符的解释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白鸟怜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而那个书架后的身影,那无声的存在感,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地烫在你的感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