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六周目 ①

作品:《这让你感到恐惧(乙女游戏)

    冰冷的黑暗如同实体,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陈旧皮革和某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你在做着一个醒不来的梦。


    梦里,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死死扣着你的腰肢,滚烫的唇带着惩罚和掠夺的意味凶狠地碾过你的唇齿。


    是熟悉的、如同浸透了冬日松针的清冽气息的雪松香——


    你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属于雄性暴怒的灼热将你紧紧包裹。


    “唔——”


    你猛地从榻榻米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丝质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眼前不再是那道昏暗无光的木质长廊,而是熟悉的、属于雾岛家大小姐的樱粉色天花板,晨光正透过精致的格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你下意识抬手,指尖擦过自己的嘴唇,仿佛要抹去那个并不存在却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吻痕。


    梦里那深入骨髓的窒息感和那雪松气息带来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恐惧,仿佛牢牢攫住你的喉咙,让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每一次轮回重启,这份恐惧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沉淀得更加厚重、更加黏稠,几乎要将你溺毙。


    放弃的念头像诱人的毒蛇,丝丝吐信。


    蜷缩起来,躲进家族的羽翼之下,或者干脆……彻底消失?这个想法带着某种病态的诱惑力。


    不行。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感让你混沌的思绪猛地一清。


    不能放弃。


    这无尽的轮回,这如同诅咒般的攻略任务……必须结束!而结束的唯一钥匙,似乎就是成功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你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目标,一个能让你速战速决、远离风暴中心的避风港。


    一个名字,带着某种脆弱的、易碎的气息,浮现在你惊魂未定的脑海——白鸟怜。


    艺术科的钢琴天才,一个活在音乐气泡里的透明人,苍白、纤细、近乎病态的敏感和内向。


    他的世界被音符填满,与学生会、剑道部那些喧嚣的权力和力量中心如同平行的宇宙,永无交集。他像一座孤悬海外的琉璃灯塔,美丽而易碎,理论上,是那个墨绿色身影绝不会踏足的安全区。


    更重要的是——他足够“软”。


    一个渴望被理解、被看见的灵魂,一个用音乐筑起高墙的孤独者。


    对于你雾岛家大小姐的身份,对于你精心磨砺出的、足以洞察人心的敏锐和扮演能力,这种类型,几乎是速通的不二之选。


    “冷静……”你对着空气低语,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是你唯一的武器了。


    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下床。


    冰冷的木地板刺激着脚心,带来一丝清醒。


    走到梳妆镜前,镜中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惊惧和疲惫,像被风暴蹂躏过的花。


    你拿起冰凉的湿毛巾,用力按在脸上,直到皮肤发红发痛,才缓缓放下。


    再抬眼时,镜中的少女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深处,已经强行点燃了一簇冰冷而执拗的火焰,脆弱被小心掩藏,换上的是雾岛家继承人与生俱来的、带着距离感的优雅外壳。


    很好。


    ——


    家族的力量,是你此刻撬开“安全屋”最便捷的钥匙。


    利用父亲与学校董事会的良好关系,以及家族对艺术项目的常规赞助,你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一个合理的身份——艺术人才发掘与支持项目的特派观察员。


    这个身份,给了你自由出入艺术楼,特别是琴房区域的特权。


    目标信息早已烂熟于心——白鸟怜,三年级艺术科,主修钢琴,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日常活动轨迹在教室、专属琴房、图书馆艺术区最僻静的角落、食堂最靠窗的独座。没有朋友,几乎不与人交谈。


    传闻他指尖流淌出的音符能撼动灵魂,但本人却脆弱得像早春枝头未化的残雪。


    你的第一次接触,必须精准、自然、一击即中。


    时机选在他惯常练习肖邦《降E大调夜曲》的下午三点,这首曲子,忧郁、内省、充满克制的深情,是他的灵魂写照。


    你换上一条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毛长裙,色调柔和,毫无攻击性,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平添几分脆弱感。没有喷任何香水,以免干扰琴房纯粹的气息。


    艺术楼远离主教学区的喧嚣,走廊空旷寂静,只有不知从哪个琴房泄出的、不成调的练习音阶在空气中漂浮。


    A307琴房厚重的隔音门外,那带着月光般清冷忧伤的旋律已经流淌出来,如同叹息。


    你驻足门外,没有立刻敲门,只是静静地站着,身体微微侧向门扉,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你闭着眼,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种被深深打动、甚至带着一丝感同身受的忧郁神情。


    这并非全然表演——音乐本身的力量是真实的,而你此刻内心翻涌的恐惧和绝望,意外地与这忧伤的旋律产生了某种共鸣。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颤抖着消散,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韵。


    就是现在。


    你抬手,指节在厚重的木门上轻轻叩响。


    三下,节奏清晰,力道适中,既不会显得突兀粗暴,又能确保里面的琴声停止后能被清晰听到。


    门内一片寂静,仿佛刚才的音乐只是一场幻觉。


    你耐心等待了几秒,再次叩响,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咔哒。”


    门锁轻响,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道窄窄的缝隙,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出现在门缝后面——白鸟怜。


    他比你预想中更加纤细,宽大的深灰色针织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衬得他像一株随时会被风吹折的细竹,柔软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露出一双形状优美却盛满了惊惶和警惕的眼睛,如同受惊林间小鹿。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你的脸,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和戒备,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微微后退半步,拉开一个让对方感到安全的距离,脸上漾开一个温和到近乎透明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打扰了,你的琴声……很美。” 你顿了顿,目光真诚地望进他那双惊惶不安的眼底,仿佛要触及那旋律深处隐藏的东西,“也很孤独。”


    “……”


    白鸟怜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那里面翻涌的惊愕、困惑,以及……一丝被猝不及防刺中心事的震动,清晰地倒映在你眼中。


    他抓着门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苍白的脸颊上,竟奇迹般地、极其缓慢地,晕开了一抹极其浅淡的、如同初绽樱花般的薄红。


    门缝,悄然扩大了一指宽。


    那无声的邀请,是堡垒第一道裂痕的声响。


    ——


    你不再急于叩响那扇门。


    接下来的几天,你只是“恰好”在他练琴的时间出现在A307琴房附近。


    有时抱着一本厚重的《西方音乐史》,有时是几份艺术项目的赞助意向草案。


    你选择琴房外走廊尽头靠窗的位置,那里有一张旧藤椅,光线充足又远离其他琴房的噪音。


    你坐下来,安静地看书,或是低头在文件上做着标记,姿态放松而专注,仿佛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处理事务,琴房里的音乐不过是恰好的背景。


    起初,你敏锐地捕捉到门缝后那双眼睛的窥探,当你抬头时,那窥探的目光会像受惊的鸟雀般倏然消失。


    你不以为意,只是在他弹完一曲间隙,偶尔会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向琴房门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表示欣赏的弧度,然后再次埋首于书页或文件。


    这种无声的、保持距离的陪伴,像温润的水滴,一点点渗透着他筑起的心防。


    ——


    真正的破冰,发生在他一次练习的挫败之时。


    那天下午,白鸟似乎状态不佳,一段技巧繁复的德彪西《月光》练习曲,开头几个小节流畅优美,如同水银泻地。但到了需要快速跑动和复杂和弦转换的中段,他的手指开始变得僵硬,连续弹错了好几个音,琴声变得滞涩、混乱,充满了烦躁的气息。


    “砰!”


    一声沉闷的重响,是他失控的拳头狠狠砸在琴键上发出的噪音,刺耳的不和谐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惊飞了窗外树枝上的麻雀。


    琴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压抑而急促的喘息声隐约可闻。


    时机到了。


    你放下手中的书,拿起脚边早已准备好的保温杯,走到琴房门口,没有敲门,只是轻轻地将保温杯放在了门口的地垫上。


    杯身贴着一个小小的便利贴,上面是你清秀的字迹:


    「温水,别急,‘月光’只是暂时躲进云里了。」


    你放好东西,没有停留,转身走回自己的藤椅,重新拿起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大约过了几分钟,琴房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


    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飞快地抓住了那个保温杯,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门,再次关上。


    里面没有再传出砸琴键的声音。


    很久之后,一段生涩却异常专注的、重新开始的《月光》练习曲片段,小心翼翼地流淌了出来,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重新掌控的努力。


    几天后,你捕捉到一个更珍贵的信号。


    白鸟开始尝试弹奏一些未曾公开的、片段式的旋律。那些音符跳跃、新奇,带着青涩的探索感,显然是原创的雏形。


    你敏锐地察觉到,每当他弹奏这些片段时,琴房的门缝会比平时开得更大一些。


    你抓住了这个机会。


    在一次他弹完一段充满冬日凛冽气息的原创小调后,你走到门口,没有放下任何东西,只是隔着门缝,用清晰但柔和的声音说:


    “刚才那段……像雪后初霁时,松枝上第一缕融化的阳光,冷冽里藏着暖意,很特别。”


    门内一片寂静。


    许久,久到你几乎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一个极其微弱、带着试探和不确定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真的……吗?” 那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嗯。”你笃定地回答,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它在说,冬天再长,春天总会来的,对吗?”


    门缝后,是更长久的沉默。


    但你仿佛能看见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一道细微的、如同冰面裂开第一道缝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