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魂火起于魂魄，怎会被普通冷风吹拂？


    耶律质舞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惨白肤色的映衬下颗颗晶莹，眉关紧锁，薄唇不受控制地翕动。


    百里倾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最后一支烛火，已经小到不足小指指甲盖的火苗摇摇晃晃，几度欲熄，手情不自禁地攥紧魃阾石，只待烛火彻底熄灭。


    “哗！”


    烛火骤然抽搐起来，仿佛被劲风撕扯，被拉成一长条绿色细线后猛地坍缩，最后只剩下零丁几点可怜的火星。


    就是现在！


    百里倾空合目屏息，手中紧握八颗魃阾石，一点猩红突兀地自其中一颗魃阾石上亮起，并且迅速扩散，如火焰一般贪婪蛮横地向周围紧邻的石头扩散，两颗，三颗......六颗，正当最后一颗魃阾石即将亮起时，一支骨笛将那颗魃阾石弹开，侯卿的声音传入耳中。


    “百里兄，情况不对，烛火并没有熄灭，反而......”


    百里倾空睁开双眼，疑惑地看向了将臣身边的烛火，随后眸子狠狠一缩，原本快要熄灭的烛火竟然稳稳燃烧，甚至第六支蜡烛上萦绕的灰色烟气中，散发出点点绿色幽芒。


    “果然，这最后一步是最难的。”


    侯卿手中旋转的骨笛握定，眉毛一挑，开口道。


    “想让她放弃是极不可能的，莫非是......”


    百里倾空迎上了侯卿颇有深意的目光，轻叹了口气，缓缓道。


    “不错，让她放弃救思玉丹，等于要了她的命，可她若真在幻境之中以为救下了思玉丹，复活思玉丹的计划彻底沦为泡影。”


    “这个幻境设计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将她内心的执念不断催化，将心中的欲望激发到无可逆转的巅峰，待压倒一切的欲望出现时，我才可以出手。”


    “一旦过程中发生变故，如愿救下思玉丹，只会不断消解她心中的执念，让她一步步陷入深渊。”


    百里倾空的目中多了几分凝重，声音粗沉。


    “为了一个目标奋斗成千上万次，就像一把没有开锋的钝刀在身体上反复磨割，留下的并不是刺目的猩红伤口，而是深入骨髓的麻木。”


    “每一次失败都会消磨最初的激情，留下的只会是越来越沉重的疲惫感，在疲惫与挫败的沼泽之中，带着瑕疵的替代品会悄然出现，就在这时，转变就发生了。”


    不用继续说下去，侯卿已经明白了百里倾空眼中的意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最终还是活成了思玉丹的样子，替她行走世间。”


    “所以她现在救下的，只是她认为的思玉丹，或者换个说法，她救下了‘思玉丹’样子的自己。”


    百里倾空颔首不再出言，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摇曳的烛火。


    ......


    “娜仁，我们好像......真的逃出来了！”


    山下葱郁林间，松软草地上，思玉丹与将臣并排躺着，眼中皆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与轻松。


    将臣侧过脸嫣然一笑，目中噙满了泪花，声音努力维持着平衡。


    “是啊，听我的咱们早就逃出来了，根本用不了一万次。”


    思玉丹轻轻笑了笑，在眉间竖起了一根手指，揶揄道。


    “就差一次可就真到了一万次了，还不是一样？”


    将臣缓缓摇头，长长舒了一口气，淡淡道。


    “不一样。”


    “逃出来以后的感觉，怎么样？”


    思玉丹合上了双眼，明媚阳光轻轻披在了身上，耳边是清脆的鸟鸣声，身侧是让人倍感安心的伙伴。


    “嗯，很久没有觉得......阳光是这样温暖了。”


    “也是头一次感觉，身体这般轻松。”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将臣坐起了身子，冲着思玉丹挤了挤眼睛。


    “你可是羽灵部的公主，该去哪里，要做什么，不应该是你说了算吗？”


    说着，将臣倏忽凑到了思玉丹的耳边，轻柔之中却夹杂着几分妩媚。


    “如果你想要嫁人的话，我可以帮你物色一个合适的，到时候我陪嫁，继续与你生活在一起。”


    思玉丹笑着把将臣推开，视线挪至远方。


    “先回羽灵部吧，将族人安顿妥当之后，咱们一起去寻找那传说中的九垓。”


    将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盯着那一对清澈的眼眸，明亮的眼睛下，一点黑痣挂在眼角。


    “寻找九垓，真的是你现在想要做的事情吗？”


    思玉丹重重点头，话语中流露出不容置疑的态度。


    “我一定要找到九垓，羽灵族人，不能食言。”


    “嗯，不能食言。”


    将臣来到了思玉丹的身侧，将手轻轻搭在了思玉丹的肩膀上，郑重道。


    “我陪你一起。”


    百年光阴随着永不停歇的轻风无声无息地卷过，将臣与思玉丹的足迹已经遍布在这漠北的广袤大地，从终年不化的冰川到被烈日炙烤的沙漠。


    质疑与劝阻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她们，像无孔不入的风沙，随着每一次呼吸钻进体内，心早已被磨砺地伤痕累累。


    其中辛酸，其中艰难明明有彼此互相分担，但两人的脸上不见任何光彩，只留下极致的疲惫，曾经那对炽热的眸子此刻已如潭水一般沉寂。


    兜兜转转，两人再次回到了漠北，在那一个熟悉的小山洞中升起了篝火，将臣扶着思玉丹缓缓靠坐在了石壁上，轻声开口。


    “还继续找下去吗？”


    “这一路上咱们结识了不少可以将性命托付的好伙伴，与他们一起快乐的生活，想想看还挺不错。”


    “要不试一试？”


    思玉丹倔强地摇了摇头，轻笑道。


    “不行，我......”


    “够了！”


    思玉丹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将臣的声音喝止。


    “不要再骗自己了，我知道你不是她。”


    ‘思玉丹’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去，那模仿的笑容都凝固在嘴边，眼中翻涌着震惊之色。


    ‘思玉丹’张了张嘴，可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将臣双手死死抓住‘思玉丹’的肩膀，指节几乎要嵌入她的皮肉中，一连串晶莹的泪珠在‘思玉丹’的衣服上晕开。


    “你只是活成了她应有的样子，但你终究不是她，说起来我也没有资格评判你，因为我与你一样。”


    将臣抬眸，泪光在其中闪烁，话语的尾音隐隐颤抖。


    “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不听劝的执拗之人。”


    将臣轻轻贴在了‘思玉丹’的额头上，一只手却狠狠地直插其心窝，殷红血液拖曳出触目惊心的弧度，与此同时，泪珠自眼角簌簌落下。


    “有个变态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现在我转述给你。”


    “我希望你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一看这世界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