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簇幽绿火苗倏忽在七支蜡烛上燃起，蜡烛被耶律质舞精准地围在将臣的身边，摇曳不定的火芒映得将臣的脸阴晴难测，唯有一对空洞洞的眸子如镜面一般平静。


    耶律质舞盘膝坐在将臣头侧，双目紧闭，指尖那朵火焰与蜡烛上的火苗同时摇摆，满脸凝重。


    侯卿来到了百里倾空的身边，开口道。


    “卦象驳乱，我算不出她是否能够彻底陷入执念之中。”


    百里倾空伸手指向了将臣身边围成一圈的蜡烛，解释道。


    “质舞在施展秘术前告诉我，七支火烛在漠北萨满文化中对应七星北斗，可以指引深陷幻境之人走向归途。”


    “当第七支火烛熄灭，意味着最后一颗星辰的黯淡，被困者将永远迷失在幻境之中，再无脱困之法。”


    “所以，在七支火烛尽数熄灭的刹那，就是我出手的唯一机会。”


    侯卿轻应了一声，与百里倾空一样将视线放在了将臣的身上。


    ......


    羽灵部，火光映天，殷红血花随处盛开，杀声四起，凄厉哀嚎不绝于耳。


    将臣心神一晃，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惨象，身材魁梧的士兵们正在屠戮羽灵部族，昔日熟悉的面容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不要，不要！”


    将臣夺过迎面而来的长刀，反手深深插入那士兵的腹部，在帮助一部分族人逃脱险境的同时，焦急地环顾四周，只为寻那一头显眼又扎心的赤发。


    突破了一层层士兵的围堵，将臣终于来到了一处营帐外，冷风呼啸，粗鲁地扯开帐帘一角，一晃而过的画面却深深印刻在了将臣的脑海。


    萧烈王（思玉丹色诱说掏心窝子话的藜部亲王）手中把玩着一个鼓鞭，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藜部勇士萧兀烈拖着一具尸体缓缓来到了帐外，猛地发力将尸体举过头顶，赤色发丝如火，似是烧灼在了每一个羽灵部族人的喉间，周围的空气顿时一片寂静。


    萧兀烈抽出腰间长刀，声音震耳欲聋。


    “魃阾石（沾血的信上，萧烈王知道鼓鞭末端就是魃阾石）已取，羽灵部族人......”


    “一个不留！”


    将臣眸子震颤不已，径直向思玉丹冲去，不顾挥来的长刀，不怕飞射的箭矢，直到一片猩红遮住眼帘，身上的力气如潮水一般随着鲜血逝去，手指只能深深扣进土地，强拖着身体向前，眼神中是近乎疯狂的执拗。


    “我......想让你活......”


    沉重的眼皮终究遮盖住了不甘的光明。


    “倏！”


    天边一颗明星寂灭，将臣再度睁开了双眼，手中紧紧攥着的不再是潮湿的泥土，而是微微硌手的米粒。


    “我族嫁女，当奉食送行，这是羽灵部的规矩！”


    思玉丹铿锵的声音将一众藜部士兵喝得呆愣在地，彼此交换视线后默许思玉丹以及将臣的行为。


    将臣捧着生米来到坛旁，自然清楚其中有思玉丹暗藏的密信，只需将信传给族人便可，只要没人发现......


    “轰卡！”


    一道惊雷响彻云霄，距离将臣最近的士兵原本还是一副痴呆模样，顷刻间的功夫变得格外机敏，直接撞开了将臣，想要从其手中夺去生米。


    将臣呼吸一滞，紧握双手，喉咙中传出野兽般低沉的咆哮，力量用到了极致，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无法撼动！


    数道泪痕划过面颊，将臣泪眼朦胧地看向了思玉丹，明明模糊的视线，为什么偏偏能看到她黯淡涣散的目光？


    “对不起，我......”


    话还没有说完，耳中便已经传来萧兀烈冷到彻骨的话语。


    “羽灵部族人......一个不留！”


    ......


    “哒哒哒，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在林间传出。


    “坚持住......靠紧我，咱们就快下山了！”


    将臣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容置疑的命令深处，却藏着颤抖不已的恐慌，甚至剧烈跳跃，企图让猛烈地颠簸聚拢肩上之人涣散的目光。


    “娜仁......放我下来吧，这毒......我抗不过去了。”


    将臣急促地摇着脑袋，断了线的泪珠不断洒在地上，艰难地祈求。


    “不要，就快下山了，求求你......看看我，不要闭眼，不要！”


    林间骤然响起重物摔倒的沉闷声，紧随其后的是响彻云霄的哀嚎声。


    ......


    “轰！”


    信号弹自空中爆炸，短暂的耳鸣过后，一只颤抖着、冰凉的手搭在了将臣的肩上。


    “你看，真的好美啊。”


    将臣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要将思玉丹拽在背上，却不料后者将她推了个趔趄。


    “我中毒已深，你还有路，拿着我的鼓鞭，快走。”


    将臣失声回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你若不走，我便没有路！”


    “只要你肯跟着我......”


    将臣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抑制不住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周围的环境瞬间作出了回应，脚下的雪地似乎一块柔软起伏的地毯，托着她不断后退，而思玉丹的唇边掀起了上扬的弧度。


    “从此，你就是我了，带着我的鼓鞭，找到九垓。”


    “羽灵族人，不能食言。”


    “不！”


    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声从将臣的喉间炸开，那一道摇摇欲坠的身影坚强站起身，屹立在雪山之巅，赤发随风飘摇。


    “驯服雄库鲁的勇士......”


    “请你对藜部的猪狗降下神罚！”


    “请你降下神罚！”


    高昂的声音在空中久久回荡，最终被雪崩的轰鸣声吞没。


    ......


    “这是第几次了？”


    耳边传来思玉丹轻柔的声音。


    将臣轻轻一笑，眼睛细细地扫过思玉丹全身。


    “第六十七次了，你这一回终于没有中毒箭。”


    “时间也还来的及，藜部追兵......”


    ......


    “娜仁，松手吧，我替你引开他们，人是跑不过骑兵的，况且，这条路已经走了二百一十七次了。”


    一道声音破碎不堪。


    “求求你......别去那边......回来，再坚持一下，就一下啊......”


    ......


    “跟我走！出口就在......”


    “没用的，那里不是出口，娜仁，这句话你已经重复了七百六十三次了。”


    ......


    思玉丹轻轻抚上了将臣的面颊，热泪盈眶。


    “你......原本可以不这样的。”


    将臣的声音沙哑，眼泪早已干涸，只在脸颊上留下了道道浓重的泪痕。


    “你是我的公主啊......”


    “我只是想让你活着。”


    思玉丹的目光投向了远处天地交汇的地方。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九垓吗？替我......”


    将臣猛然打断，声音斩钉截铁。


    “没有你，纵使见到了九垓，也只剩下空荡。”


    思玉丹缓缓闭上眼，仰面躺在松软的雪地，一滴泪无声滑落，在雪中晕开一道浅痕


    “已经......”


    “快一千次了，你......”


    “救不下我的。”


    将臣通红的眼眸死死锁住已经追击上来的藜部士兵，撕心裂肺的吼声响彻云际。


    “一千次不行，那就......”


    “一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