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刺

作品:《恸愉

    许驿晟捏着书页的手指关节猛地收紧,纸张在他掌心皱缩变形。他抬起头,迎上周若然冰锥般的视线,那双深潭般的黑眸里没有退缩,反而燃起一股被冒犯的、孤狼般的桀骜。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岩石一样坚硬,显然不打算重复那个字,但也绝不道歉。


    “哥……”周诺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浓重的鼻音,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周若然的胳膊。刚才那个冰冷的“娘”字带来的冲击力太大,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他浑身发冷,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委屈、愤怒、难堪……种种情绪堵在胸口,几乎要炸开,但看到哥哥这副从未见过的、真正动了怒的样子,他又本能地感到一丝慌乱。


    周若然没有理会弟弟的轻唤。他向前逼近半步,身影完全将脸色苍白的周诺仪挡在身后,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他微微眯起眼,盯着许驿晟的眼神更加危险,那是一种被彻底触碰到逆鳞的、近乎实质的压迫感:“哑巴了?敢说不敢认?” 他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


    许驿晟的嘴唇抿得更紧了,几乎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掠过周若然肩头,似乎想看一眼被挡在后面的周诺仪,但最终还是倔强地避开了,重新盯着手里的书页,仿佛那皱巴巴的纸页上有什么绝世珍宝。只是他捏着书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字:“……麻烦。”


    这含糊不清的两个字,在周若然听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麻烦?”周若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尖锐怒意,“我弟好好来问个社团,招你惹你了?你看他不顺眼就人身攻击?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血气方刚和被彻底激怒的失控边缘。


    “你有本事,”周若然的声音压低了,却比刚才的怒吼更冷、更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当着我的面,再把这个字,说一遍。”


    他微微倾身,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许驿晟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审判:“怎么?只敢对看起来好欺负的人使你那点可怜的优越感?对着我,就哑巴了?”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某个痛点。许驿晟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捏着书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苍白的皮肤下青筋微微凸起。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坚硬的外壳。


    他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充满了无声的对抗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堪。


    “哥……”周诺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嘶哑。


    他下意识地伸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周若然校服的衣角,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刚才那个冰冷的“娘”字带来的冲击力太大,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自尊,而眼前这无声却更加激烈的对峙,让他心慌得几乎喘不过气。


    委屈、愤怒、难堪……还有一丝对眼前这个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倔强又脆弱的许驿晟的……莫名的无措。


    “说话啊!”周若然没有理会弟弟的拉扯,他的目光依旧像焊死在许驿晟身上,语气里的冰寒更甚,“不是挺能说的吗?你这种靠着贬低别人来找存在感的货色,也配待在文学社?我看该去的是垃圾回收站!”


    “同学!同学!”戴眼镜的学姐终于从震惊和恐惧中回神,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试图挤进这无形的硝烟里,“别这样!有话好好说!肯定有误会!”


    “误会?”周若然冷笑一声,终于将视线从许驿晟身上移开,冷冷地扫了学姐一眼,那眼神让学姐瞬间噤声。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许驿晟低垂的、紧绷的侧脸,话语清晰无比,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亲耳听见他骂我弟‘娘’。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第一次见面、只是来问社团的同学,进行人身攻击、性别羞辱?这就是你们文学社的‘以笔为舟’?我看是‘以口作刀’吧!”


    “娘”这个字被周若然再次清晰、冰冷地复述出来,带着更重的分量和更深的羞辱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再次烫在周诺仪的心上,也狠狠烙在许驿晟紧绷的神经上。


    周诺仪的脸瞬间由白转红,又迅速褪去血色,只觉得所有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自己身上,那些探究、好奇、同情……让他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


    他死死咬着下唇,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许驿晟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那无形的烙铁烫到了。


    他倏地抬起头,那双极黑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撞上周诺仪的视线。


    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彻底激怒的狂躁,有被当众审判的羞愤,甚至有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痛苦。


    他的嘴唇抿得死紧,几乎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他想反驳,想怒吼,想撕碎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人……


    但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化作喉间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锐响。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看周诺仪一眼,抓起桌上那本被他捏得不成样子的社刊,像逃离什么瘟疫现场一样,低着头,肩膀僵硬地撞开围观的人群,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那挺直的背影此刻却透着一股近乎仓皇的狼狈。


    “……”周若然看着许驿晟消失在人群里的方向,紧绷的下颌线没有丝毫放松,眼神依旧冰冷。他转身,一把揽住还在微微发抖的周诺仪的肩膀,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将他半圈在怀里。


    “走。”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他弯腰,利落地拎起周诺仪脚边那摞沉重的教材,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弟弟的胳膊,带着他转身离开这片狼藉之地。


    周诺仪被他带着走,脚步还有些虚浮。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许驿晟消失的方向,人群已经重新合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个歪斜的米白色帐篷,和桌上散落的报名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冲突。


    文学社的横幅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以笔为舟”几个字在此时的周诺仪眼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好奇,只是想去看看那个让他觉得有点特别的人……为什么换来的是一句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评价?他甚至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


    周若然拉着周诺仪,一路沉默地疾走,目标明确——医务室。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下颌线绷得像块铁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刚才挥拳时的暴怒被强行压下,转化成了另一种更沉、更冷的怒意,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很安静,只有校医在整理药柜的声音。


    “坐下。”周若然把周诺仪按在椅子上,动作算不上温柔。他把那摞沉重的教材“咚”地一声放在旁边的空床上,然后转身走到校医面前,声音硬邦邦的:“老师,他昨天发烧,今早退了,但现在脸色很差,麻烦您再给看看。”


    校医是个温和的中年女老师,看到周诺仪煞白的小脸和通红的眼眶,又瞥了一眼周若然那副生人勿近的冷硬表情,心里大概有了数。她没多问,走过来给周诺仪量了体温,又检查了喉咙和心率。


    “体温正常了,但身体还很虚,气血不足的样子,”校医温和地说,看了看周诺仪手腕上被周若然攥出的明显红痕,又看看周若然,“情绪波动太大,又受了惊吓吧?这病后恢复期,最忌大悲大怒。同学,你带弟弟来是对的,他现在需要的是静养,情绪也要稳定。我再开点安神补气的冲剂。”


    周若然听着,紧绷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周诺仪垂着头,任由校医摆弄,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校医那句“受了惊吓”像根刺,又扎了他一下。他只觉得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连手指尖都懒得动一下。


    校医去配药了。狭小的医务室里只剩下兄弟二人。


    沉默像粘稠的胶水,几乎让人窒息。


    周若然靠在墙边,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目光沉沉地盯着地面。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冷硬的余韵,但仔细听,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刚才……”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种人,以后离远点。听见没?”


    周诺仪没吭声,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离远点?他本来也没想靠近啊……他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现在,这点好奇被彻底浇灭了,只剩下难堪和不解。


    周若然看他这副蔫蔫的、拒绝交流的样子,眉头拧得更紧。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若然依旧沉默地走在前面,只是脚步放慢了许多。


    周诺仪抱着那袋校医开的冲剂,低着头,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影子。


    路过“丸香”关东煮店门口时,那温暖的红色灯笼已经亮了起来,食物的香气飘散在傍晚的空气里。


    周诺仪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橱窗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里面食客的身影。


    前天晚上,他还在这里兴致勃勃地猜测那个人会不会加辣……现在只觉得那暖融融的光和香气都变得遥远而讽刺。


    “哥……”周诺仪忽然停下脚步,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在呜咽,“他……他为什么那样说我啊?” 他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的疑问,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受伤后的脆弱。


    周若然也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僵硬。过了好几秒,他才闷闷地回了一句,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


    “谁知道。神经病。”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词还不够,又补了一句,语气斩钉截铁:“以后别理他。”


    别急嘛,少年人的梁子结得快,解起来……呃,过程可能比较崎岖(且充满打脸),但谁让咱小周同学是个记吃不记打(划掉)心胸宽广(?)且好奇心永不熄灭的崽呢?等着看冰块脸如何被生活(以及某个记仇的哥哥)反复摩擦,最终学会“好好说话”这门高深艺术吧!至于那句“娘”……嘿嘿,迟早有他后悔到脚趾抠出崇德高中教学楼的那一天!(许驿晟:……后背一凉)


    好的好的,然然哥,你的报应也马上要来了[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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