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二年。


    三月初三,宜踏青游玩。


    酉时,太阳落山,内阁及六部官员也已处理完了当日公务。


    所有官员都在自己位置上蓄势待发,只见散值时刻一到,官员们纷纷奔出部里,拔足往宫门口而去!


    浩浩荡荡,风风火火。


    过往宫人行了礼,习以为常地候在一边,耳朵竖得高高的,一心听着坤宁宫的动静。


    不为别的。


    就因今天日子特殊了点,三月三嘛,往年城里百姓爱热闹,聚一起游玩赏花。


    今年更甚,还多了个习俗,说什么有情人约在黄昏后互送兰草以表好感。


    皇后娘娘听说了,很感兴趣,与皇帝提了一嘴,皇帝正作画呢,口中嗯嗯两声。


    侍奉的宫人当即觉出不对劲。


    陛下可别是敷衍娘娘啊!


    如今,按这时间点,皇帝也应出了勤政殿,去坤宁宫了。


    百官听说此事,纷纷在心里祈求。


    拜托了陛下,争点气,好歹知道备株兰草啊!不然皇后娘娘生气了,又该抓我们诉苦了!


    他们一边祈求,一边比谁跑得快,跑到半路上,忽地前方堵了,纷纷往前挤,“做什么呢,怎么不跑了?”


    前方,刘屏幽幽道,“礼让老头呢。”


    这个老头自然是首辅刘方。


    刘老头年纪大了,跑是跑不动了,可他也不想被皇后娘娘抓去调节夫妻关系啊!


    再者,他乃首辅,哪个敢跑他前面?


    是以,他在前面尽力走着,后面一众官员挤一堆跟着,个个急得不行。


    忽地一官员大笑,“我们真是惊弓之鸟啊,陛下怎么会没有兰花呢?他不是养了几株用来作画吗?”


    “去你的,娘娘要的是兰草!”


    “都一样吧?”


    “娘娘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呢。”


    “说来说去,陛下娘娘还真有可能因这节日闹不愉快啊?”


    刘首辅走得更快了。


    身侧薛次辅身体还好,尚能跑个几步,回头就朝人群喊,“刘屏呢?过来背你爹啊!”


    妙啊!


    众人鼓掌,刘屏从后面蹿出来,背起刘方跑得飞快。


    薛次辅爱护后辈,让出路来,“不必顾忌老夫,你们走吧。”


    众人很感动,呼呼啦啦跑走了。


    薛次辅感动了别人,也感动了自己,正欢欣时,后面传来李公公气喘吁吁的声音,“哎呦,可算找到一个了,刘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去勤政殿一趟。”


    薛次辅宁愿别人感动自己!


    薛次辅绝望地跟着李公公进了勤政殿,才意识到原来进了勤政殿,不是皇后的坤宁宫,难道皇帝就没去坤宁宫?麻烦了呀!


    殿里宫人都出去了。


    “薛卿来了,坐。”率先开口的是皇帝。


    “谢陛下。”薛次辅抬眼望去,心里复杂得不行,当今皇帝不过十八岁,黑金龙服裹着雄健身躯,眉目也是俊朗不凡,怎么瞧都不至于情路坎坷。


    “来人,为薛卿上茶。”这是皇后。


    “谢娘娘。”


    薛次辅再望去,心中柔软许多,当今皇后比皇帝更小,年方十六,十五岁一及笄便入宫为后,容貌秀美,瞧着温温柔柔的,如何就能与皇帝大吵呢!


    薛次辅捧着茶杯,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殿里一切布置完好,说明没砸东西。


    皇帝容色平静,说明心情还成,至于皇后,似乎陷入了沉思,这不对,不该张口就控诉吗?


    薛次辅耐心等着。


    过了会儿,皇后下了座,立在薛次辅跟前,薛次辅忙起身,“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的泪哗啦下来了!


    薛次辅忙拿出哄自己孙女的口吻,“娘娘这是怎么了?”


    心道,这就对了,娘娘不哭,我还怪慌的。


    “薛卿,你给本宫评评理,今日三月三,怎么说也是个节日,本宫提前就告诉了陛下,陛下也答应本宫了,到头来……”


    泪像珍珠一样,惹得长辈怜惜。


    薛次辅又变成了父亲,抬起自己的官衣袖子递给皇后,嗐,官衣就官衣呗,还不是用来给皇后擦眼泪。


    皇后擦着眼泪,薛次辅去望皇帝,皇帝立马为自己辩解,“朕真的记住了,记住了今天是个节日!”


    “然后?”


    皇帝咳了一声,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记错了节日,以为是端午,备了雄黄酒……”


    皇后呜呜地哭起来,“陛下哪怕备个香囊,本宫也认了,拿坛子辟邪的雄黄酒,是要辟本宫吗?”


    薛次辅气得阖眼,这要是自己儿子,他早一脚踹过去了。


    可这是九五至尊,他效忠的帝王,他只能给皇帝找理由,轻声安抚皇后,“娘娘言重了,今日奏折也太多了,陛下定是忙糊涂了,这才弄错了。”


    “再说了,陛下哪里是辟娘娘的意思,陛下喜欢娘娘还来不及呢!”


    喜欢……


    皇后娘娘的面容唰一下红了。


    薛次辅愣了,莫非陛下从来都不和娘娘说这些?


    皇帝惊道,“薛卿可不要乱讲!朕哪里喜……”竟说不全一句话!


    皇后一怔。


    薛次辅眼前发黑,这个陛下,真真一根木头,哪里有一点先帝风流多情的影子?


    薛次辅赶紧撇过这话题,换了一个方向,“娘娘,陛下当真不是有心弄砸今天的节日,可对,陛下?”


    皇帝摸摸鼻子,点头了,薛次辅呼了口气,“那不若陛下对娘娘保证,之后每一次节日都陪娘娘过?”


    皇后期待地看向皇帝。


    皇帝对上她的目光,猛地偏过头去,“朕保证就是了。”


    皇后低头不语了,薛次辅笑了笑,还是年轻呀,不过是个小事而已,倒是忘了自己适才快气晕了。


    殿里气氛缓和许多。


    殿外适时传来禀报声,薛次辅脑中灵光一闪,笑着走出去,果见刘屏抱着兰草在殿外。


    同僚把兰草递给薛次辅,“我爹一听到消息就赶紧让我去薅了一把,眼下如何?”


    “无事了,还是俩孩子呢,先帝他们又走得早,我看还有得教呢!”薛次辅接过兰草道。


    “让大人劳心了。”


    薛次辅摇头,让他回去,自己进殿去了,把兰草献给皇帝。


    皇帝笑了一声,“爱卿们顾虑周全。”


    在薛次辅的注视下,转手送给了皇后,皇后接过低下头,忽地两人又一起望向薛次辅,欲言又止。


    薛次辅慈爱道,“陛下娘娘有何吩咐?”


    皇帝心虚地咳了一声,皇后则是低着头抱着兰草离开了,薛次辅见状眼皮子直跳,老天爷,对我好点吧!


    老天爷没听见。


    皇帝踱步到御桌后,拿出玉玺,抿唇展示给薛次辅看,“缺了一个角,嗯,朕不小心摔的!”


    薛次辅眼前真黑了,陷入黑暗中,他还是强撑着替先帝骂了一句,萧成璋,你个不孝子!


    “来人,快召太医!”


    “再召刘首辅进宫!”


    刘首辅匆匆而来,到了殿里,薛次辅已在太医帮助下醒了过来。


    两个老头勉强忍住怒气,围着玉玺走了两圈。


    玉玺乃是天命所归的信物,一旦被旁人知晓本周玉玺破角,传到民间甚至敌国,都会被攻讦当今皇帝天命不稳。


    刘首辅阖眼问,“敢问陛下如何破的?”


    皇帝请两人坐下,才道出缘由,“朕抱着雄黄酒去坤宁宫……”


    刘首辅不明白怎么还有雄黄酒的事,但不妨碍他痛苦地皱眉,听皇帝续道,“皇后气朕记错了节日,砸碎了酒坛。”


    “殿里都是酒气。”


    薛次辅忍不住抱头,原来还是砸了东西。


    “朕闻不得,回勤政殿改折子……”


    刘首辅:倒也不必这么勤谨。


    “皇后追了过来,想撕……哦,不,是想拿朕的折子,朕不让,皇后不依,朕只好松手,又气皇后无礼,拎起玉玺砸到了地上。”


    原来皇后还有所隐瞒,合着刚才就提了点雄黄酒啊兰草啊这点皮毛,夺折子砸玉玺才是重头戏啊!


    “殿里只陛下与娘娘?”


    皇帝摇头。


    薛次辅道,“陛下欲要如何?”


    “修复容易。”


    两个老头点点头,确实也不难。


    至于在场的宫人,为避免消息泄露,动摇大周朝根基,一般来说……


    “朕不想如此。”


    两个老头一愣,互看一眼,搁心里无奈笑笑,嘴上道,“陛下不妨说这是假的,不过是用来观赏的,破了修复便好,真的自然保存完好。”


    皇帝沉默了一下,靠近两人低语,“可这个……就是假的。且整个皇宫,朕都翻一遍了,只这一个。”


    两个老头被震撼住了。


    当场晕了过去。


    先帝啊,怎么走的时候不把我俩也带走啊啊啊啊啊啊!


    再次醒来,两人已被挪回了文渊阁。


    主要是皇帝的寝殿没他俩睡觉的地方,皇帝对此很愧疚,这可是对大周王朝极其重要的肱骨之臣啊!


    肱骨之臣表示承担不起,齐齐跪下,压低声音,“陛下,玉玺之事当真如此?”


    皇帝俯身,“千真万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