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你、你出去躲躲吧？娘求你了……”


    李氏坐在床榻边，满脸泪痕，压着哭音连声劝床榻上的少年。


    少年缩着身子，捂着耳朵，一副什么也不想听的模样。


    二人僵持已经小半日了，谁都不肯退让。


    眼看着追债的人就要来了，杨文林就是躺在床上，死活不动。


    李氏都急死了。


    “娘、娘去找你三叔，把你带去码头……”


    李氏神色恍惚，“让你三叔把你送出城去，你去城外躲躲躲。等追债的不再来了，你再回来——”


    “我不走！”


    杨文林被李氏念叨的头疼，眉头紧皱，烦躁打断李氏的话。


    他翻身坐起身，推开李氏的拖拽。


    “你别管我了！要走你走！”


    李氏手被推开，愣怔一瞬。


    “不走怎么行？！”


    她软下声音：“就当娘求你。小林，你是娘的心肝啊！咱不能被剁手啊！”


    “剁！”


    杨文林又躺回床上，咬牙打断李氏说话。


    他侧翻身过去，“是我自己赌的，我认！不就是……就是想要我的手吗，拿去好了！”


    无人看到的暗影里，杨文林闭了闭眼，眼角滑下莹亮的湿痕。


    李氏好一会儿没说话，哭泣声越来越大。


    杨文林清瘦的身形，轻微地颤了颤。


    越听越烦躁。


    他侧过脸去，对李氏怒吼：“你别哭了！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李氏哭声戛然而止。


    她眼睛红肿，怔怔望着少年的背影。


    茫然一瞬，李氏不可置信：“林儿，你、你是……怨恨娘吗？”


    杨文林没有说话。


    但沉默无声，此时清晰锋利。


    意思不言而喻。


    他自小就不喜他娘的强势，什么都要管，简直是烦死了！


    特别是，他爹因他而断了腿后。


    还有他娘不给他爹看腿，他更厌烦了。


    有时候他都在想，他恨他娘。


    为什么不给他爹治腿？


    不给治，反而怨愤不止的，日日絮叨他的不是。


    他十岁后想了好几日，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挣很多的钱，去给他爹治腿！


    等腿治好了，看她还说不说都是他的错！


    但是他什么都不会，幸而杨铁虎他们愿意帮他。


    那天，杨铁虎把带他去了镇上。押了十文钱，居然赢了一两！


    那次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他也觉察出杨铁虎他们的不怀好意。


    但是……他没办法。


    他心里好似有一只已经长大的肥硕的虫子，一天到晚就在那蠢蠢欲动。


    没有人帮他。


    他去干劳工的活，但是被人嫌弃做工不利索。


    去了几个地方，都待不下去。


    他只有那一个法子……


    “林儿，娘、娘真的错了，娘等会儿就去求小晴，让她——”


    “不许去！”


    杨文林忽然窜起身，冷斥一声，略有红丝的眼中含着几分倔强。


    脑中闪过女子冷凝的眸子，他瘪了瘪嘴唇。


    不就是手吗，他不要了！


    还省得他管不住自己了。


    李氏看着他愣住。


    回过神来后，还要再说什么，院门突然传来男人粗狂的喊叫声。


    “杨文林！出来！”


    “你小子真是记吃不记打！这回老子就看了你的手！”


    听那声音，还有些耳熟。


    李氏还未来得及阻拦，杨文林就蹭蹭两下下了床，抬腿便往门外去。


    那样子，不像是要被砍手的，倒像是要出去打架的。


    李氏惊惶失措，脚步错乱一顿，差点摔倒地上。


    -


    院中，李刀气势汹汹往那一站。


    他可真是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不到，他又来了。


    不过这种事情，他其实早就见怪不怪了。


    若是赌徒能管住自己的手，还要他们这些人做什么？


    他的存在，就是因为赌徒们屡教不改。


    只是，杨文林这小子他并不想再次看到。


    要说赌徒十有八九都比较疯。


    但是他总觉得，杨文林这小子，心里头藏着事。


    赌时想赢银子，眼里也没有赌徒那种的痴狂。


    上次的二十两，他还庆幸有薛姑娘救了他帮了她。


    一次偶然，他在街上还看到他同薛姑娘一起在做小生意。


    他当时还心说，这小子终于走到正路上了。


    没想到，这才多久！


    他昨日被告知“杨文林”这个名字时，脑门火气一冲就想来揍人。


    若不是天色晚了，火气硬生生被压下，昨日晚上他就将人揍了一顿了。


    李刀扛着大刀，盯着门口。


    今日，他打定主意要给那小子一顿教训！


    房门被从里拉开，少年梗着脖子大踏步而出。


    李刀粗眉一紧，叉腰怒目。


    “你小子，这才几日？就又欠了六十多两！”


    他粗声粗气，冷声道：“你是真不想要你那手了是吧？”


    “正巧，老子这刀可是磨好了，砍一双都——”


    话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面前，“歘”地伸过来了一双微微发颤的手。


    杨文林偏着脸，没有看他，嘴里的话却透着股狠劲儿。


    “你砍吧！都拿去！”


    李刀一懵。


    这小子……莫不是被吓傻了？


    还未说话，妇人嚎啕哭声紧随而至。


    腿被扑抱住了。


    “不能砍！不能砍！”


    “要、要砍，就砍我的手！”


    李刀被一股大力拽得身子一歪，只能分神去应付妇人铁钳式的手。


    “大娘，你这是做什么？你松开！”


    抬腿踢了几次，李刀都没能踢开李氏。


    “娘！你起开！让他砍！”


    杨文林眉眼烦躁，也使力托开李氏。


    院子里乱糟糟一团。


    因为方才李刀进院后，并没有关上院门，吵闹声引来的不少人，就围观在院门处探头探脑的看。


    但都没人上前来凑热闹。


    老杨家这个金疙瘩，可是不少惹事，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不多久，刘氏就赶了过来。


    看清情形后，上前直接往地上来了个千斤坠，死死拖拽住李刀的另一条腿。


    她身后，这次跟来了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


    男人看到这幅场景，绕着几人来来回回的转，嘴里细碎的嘟囔着“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他束手束脚的，绕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劝，如何做。


    薛晴来时，就看到如此糟乱的场景。


    她没有立即进去，就同其他人一起围在院门口看着。


    半晌过后，李刀终于挣脱出两个妇人的纠缠。


    他怒气冲冲，扬起刀指向二人。


    “别动！这刀可是不长眼的！”


    这一下，终于震慑住对面的两个妇人。


    哭哭啼啼的哀求声中，杨文林视死如归的少年嗓音格外清晰。


    “娘，奶奶，你们别闹腾了！”


    “这债是我欠的，就该我还。是我屡次不改，我活该！”


    话落，他昂头梗脖子，将手一伸。


    “给，手拿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