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薛晴和吴氏躺在床榻上，盖好被子，聊起了杨文林。


    吴秀月望着虚空中的暗色，思绪被回忆填满。


    “杨家一大家子，小林可以说是最宝贝的。”


    这一点薛晴知道，吴氏说过。


    杨家共有十口人。


    老宅的杨父杨母二人；大房有杨老大和李氏夫妻、杨文林和一个已出嫁的姐姐四口；二房本应有杨老二、吴氏和杨小枣三人，但杨老二已亡故，现下只有二口人；三房则只有杨老三和张氏二口，他们新婚两年还未有子嗣。


    在这里人口就是劳动力的地方，杨家可以说是子嗣单薄。


    而且，第三代男丁独苗。


    所以，杨文林这个独苗，就是刘氏手心里的宝珠，李氏口里的金疙瘩。


    “小林小的时候，还是挺听话的。虽然有些骄横，但是不会过分。很多时候，只是因为吃不到想要的东西哭闹。”


    “他小时候，总爱跟着老三屁股后面跑。老三的脾气与他不遑多让，看他不惯，上腿就踹。”


    吴秀月东一句西一句，绕着杨文林说了很多事。


    说着说着，语含惋惜：“可惜，大一点的时候，不知哪日，就染上了赌。我们最初知道的时候，他正被几个人追着打。”


    “那一年他十岁。也就是四年前。”


    “那时，他对大嫂和婆母……就不太买账了，管教不通。”


    月色越发明亮，清辉探入，能看清床榻上的三个轮廓。


    杨小枣不知梦到了什么，砸吧了几下嘴，翻个身又睡了。


    吴氏探手给她虚虚拍了拍，话音浅浅一顿。


    薛晴一直安静听着。


    随着吴氏的话，脑海中慢慢有了杨文林的影子。


    她觉得，杨家的三个儿子看着都是不错的。


    杨老二虽已亡故，但吴氏平日里偶尔会同杨小枣说一点她爹的往事。


    从吴氏的角度，杨老二是一个体贴、勤奋、稳重的人。因为战事，他心有愤慨，跟着老师傅学了拳脚功夫后，就入了军营。当了领头的小兵，很可靠。有当下男儿本色。


    吴氏说，杨文林很崇拜杨老二，所以对她这个二婶也相处挺好。


    杨老三，薛晴见过一面，相处一天。


    虽不全面，但也能看出，他并不惹人讨厌。


    至于杨老大，听吴氏所言和她这两日亲眼所见的。


    觉得人应当也是忠厚老实的。


    能养出这样的三个儿子，怎么刘氏是那个样子？


    怎么不好好管教杨文林？


    薛晴有些胡乱想着。


    难道，是因为杨文林是独苗孙子，刘氏隔辈亲，就过于溺爱了？


    也或许，是掺杂了李氏的强势和杨老大太过老实的原因？


    而且……杨老大那性子，是不是遗传了杨父的？


    听吴氏说，杨父更是老实。整日里，不是钻到地里就是待在家里。


    她来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一面……


    一连串的想法，只不过几息间转瞬而过。


    又听吴氏继续的话音，说起了今天的事情。


    “我们今日寻了一大圈，然后在那破烂的茅草屋里找到了人。”


    “小林就缩在那草窝里，见了我们，直擦泪……”


    吴秀月有些难受。


    “那样子我见了都有些心软，大嫂和娘更是心疼。”


    “可他屡次不改。败了不少银子，我们一大家子都因为他，填了不少窟窿。”


    这点吴氏以前说过一些，也能看得出来。


    杨家的几个院子在这个村子中，并不是太过破旧的。相反，院子相对来说比较大些，趋于中等的水平。


    只能说，以前杨家的日子应当不会太穷苦。


    吴秀月不忍：“但是……真要被打、被砍手脚，那是不行的。”


    “老杨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怎么也不能让他残了。”


    话落，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小林今日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同我们说了实话。”


    薛晴一顿，轻声：“实话？”


    “是，实话。”吴秀月浅声说，“他说，他只是想赢钱，给他爹治腿。”


    她嗓音虽轻，但薛晴也觉察到了一丝哽咽。


    而杨文林赌钱的原因，居然是如此的想法。


    薛晴有些意外。


    她眸子动了动，在昏暗月辉中侧目看向吴氏。


    插话问：“那他之前赌是为了什么？”


    吴秀月似是无奈一叹。


    “他说，他一直想治他爹的腿。他娘不想治，他就自己拿钱去给他爹治。”


    “只是这孩子走了歪路。不知听了谁的话，认定赌钱来钱快，说不定一夜就能挣上百两。”


    吴氏又说了很多。


    这次，薛晴又见到了一个不同方才的杨文林。


    杨文林九岁那年，杨老大因为他的一句“我一定要吃肉”上了山。


    那日秋夜，杨老大断了腿。


    一夜之间，家里的顶梁柱塌了，李氏自此崩溃。


    埋怨杨老大断腿不能干活挣钱，埋怨杨文林非要吃那块肉才让他爹断了腿，埋怨家里里里外外都要她一个人操持，埋怨日子越过越苦……


    李氏越发强势，脾性郁燥。


    对于杨老大，她更加说一不二，非打即骂，非怒即怨。


    对于杨文林，她气过之后，更是看的跟眼珠子似得。


    凡事物极必反。


    在小时候的杨文林心里，那句“要不是因为你要吃肉，你爹这腿能断吗！”，在他耳边响了无数次。


    他有段时间只敢躲起来，被家里人认为出去疯玩也不反驳。


    长大些，越发受不了李氏的唠叨和方方面面的管束。


    偶有一日，他听到，他爹的腿可以治。


    但他娘怕花钱，不给治。


    怒和怨一同袭来，他脑子里一根筋的想要去治他爹的腿。


    然后走了他找到的那条路。


    赌钱。


    赌大钱。


    可以一次翻本，一夜入百两的那种。


    “他说，只要有大钱，他就可以带他爹去京城。”


    吴秀月沉沉吐出一口绵长郁气。


    六月末的深夜，空气微有凉意，静默流淌片刻。


    薛晴眨眨眼。


    心中对杨文林这个人，有些无言以对。


    她轻声对吴氏说：“不早了，婶婶，早些睡吧。”


    吴秀月说这些并没有多想其他。


    只是今日事急，先是担心杨文林不见人影，是不是被谁砍了。


    又看到长大后的杨文林第一次哭。


    乍然知道了太多事，心里憋闷，就想寻个出口。


    “好，睡吧，赶紧睡。”


    许是因为累了一天，晚间了情绪还大起大落，又说了那么多话。


    吴氏睡得很快。


    薛晴在暗中思虑了一会儿，才闭上眼睡去。


    转天晌午，薛晴去找了杨文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