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是被剧烈的爆炸声吵醒的。


    半醒半梦间，她下意识在地上打了个滚，炽热的激光擦着发梢，将地面割开半米深的口子。


    金红色的融化金属在地板上流淌开来，大量的热散发开来，空气阵阵扭曲。


    大地在剧烈摇晃。


    她手脚并用，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了原子织机的出仓口里。


    仓促间，后脑勺重重地磕在金属舱门上，像雨后的蘑菇，迅速鼓起来。


    下一刹，一大块天花板砸落下来，电浆并着金属碎片溅射得四处都是。


    隔着透明的耀金仓门，她看到了连成片的胸肌，方形、结实饱满、蜜色，钉着金灿灿的弧形垂饰。


    七八个赤着上身的健壮男人，自天花板的破口跳了下来，他们背靠背结成队列，在科考站的废墟里翻找着。


    “东君，汇报情况。”江临心怦怦直跳，又迅速冷静下来。


    东君凝重严肃：“总共有8个，疑似基因改造人，所属势力不明。”


    缩小的全息投影里，天空划过阴影，胸肌男们像下饺子一样落在屋顶上，他们双手虚握，小树苗粗的激光凭空出现，开始切割脚下的金属。


    江临揉着脑后的包，再次叹气：“澜临星总能带给人惊喜！”


    “动用C方案，把他们杀光！”想了想，她补充一句，“等等，留个舌头。”


    “收到！”东君干脆利落。


    下一刹，幽紫色的雾气出现在空气里，自东向西弥漫开来。


    胸肌男掐着脖子倒在地上，像上岸的鱼一样翻滚挣扎，赤裸的肌肤被地上的金属残骸划出道道血痕。


    很快，他们停止了呼吸，一动不动。


    气流开始吹拂，将幽紫色雾气卷走，收集回贮存区，等待下一波敌人。


    “安全了，出来吧。”东君打开仓门。


    江临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横七竖八的躯体中，回到中控台。


    血红的大字“损坏率57%”一闪一闪的，她的心情也跟着恶劣起来。


    “暂停栽培塔打印计划，优先打印2个液态护卫，型号就选ZS48吧。”她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


    原计划是打印10个Y06型，这是群星联邦最常见的警用机器人，能处理行政星内的大部分烦恼。


    如今，见识了能手搓激光的未知土著，她果断将其更换成了军用的ZS48型，它大部分时候出现在战场上，主要用于登舰作战。


    东君：“授权通过，打印开始！预计完成时间10小时39分。”


    “咔！”一声，原子织机的出口仓自动锁死。


    江临一只手按着后脑上敷着的冰袋，认真查看着东君连夜生成的报告。


    情况比想象中的糟糕。


    这个星球，稀土资源极少。


    这也就意味着，大部分常见的科技升级路线无法使用。


    更糟糕的是，海水中几乎提取不到足够的氘，单靠现存储备，科考站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说好的天无绝人之路呢？


    江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成年人保持稳定情绪不容易，常常需要借助外物，正如此刻，必须得喝一口。


    “我们的能量还能维持多久？”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流下，浮在半空中的心一点点沉下来。


    “半个月，保守估计。”为了节能，东君关掉了自己的全真投影，唯有熟悉的声音自中控台传来。


    “如果修建一组自海水中提取氘的设备呢？”


    “入不敷出，不建议。”东君声音清脆。


    江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下。她的酒量并不好，眼中已有些迷离。


    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大起大落，在缺乏可持续的能量、必要的工业原料基础上，基本可以为离开星球计划判死刑。


    实际上，在群星联邦星际文明史课堂上，不乏这样的例子。


    诞生文明的原初星球上，因为缺少必要的资源，最终导致稚嫩的文明只能困死在母星上。


    身后，浮游球上下翻飞地焊接着房顶。


    嘈杂的噪音，混合着溅射的光斑，形成一曲光怪陆离的交响曲。


    “总能找到办法的，我记得科考站配备有3级生物安全实验室，对吗？”她扶着中控台直起身子，嘴上虽然在问，实际上已经朝着地下室走去。


    东君：“立刻准备。”


    江临倚在扶手上，伸出手臂，在地上的胸肌男尸体上指指点点。


    若是凑得足够近，能听到她口中小声念着：“点点豆豆，开花石榴……”


    “就是他了，既然群星的路子走不通，就试试‘仙’文明的。”最终，她还是摒弃命运的指引，按着喜好选了具颀长俊美的躯体。


    东君似乎早有预料，浮游球围着他伸出机械臂，将那具躯体拖拽着往地下去了。


    “记录，试验对象带鱼。”江临盯着如瀑布般划过的数据流，吩咐着东君。


    生物安全柜内，被起名为带鱼的男子，四肢被牢牢固定在操作台上。


    “即便是吸入了大剂量的曲率泡稳定浆，也只是进入假死状态，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健壮。”


    刚才，经过扫描，她诧异地发现这批闯入者还活着，于是，抓紧时间委托东君赶制了一批呼吸面罩，持续输出麻醉剂，好让他们继续昏迷。


    东君：“难以置信，若是能带一个回群星研究，起码能出3篇顶刊文章，足够评院士了。”


    “我现在难道不是吗？”


    东君：“(」゜ロ゜)」”


    江临目光专注，手指在半空中勾勒，繁复的线条逐渐形成类似棺材的设计图。


    “搞定！先打印一个出来。”她吩咐道。


    刚停下的原子织机，再次轰隆隆运转起来。


    东君：“预计完成时间6小时12分。”


    完成速度远超预期，江临长舒口气，将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里，打开瓶汽水，一口气灌了半瓶。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脑力工作，怪累的。


    片刻后，东君忍不住打断她的休息：“我数据库里有条偷渡奥秩帝国的路子，可以给你介绍。”


    江临：“？”


    她声音轻快：“你中病毒了吗？好好的提血饲王朝干什么？”


    东君声音迟疑：“你现在做的事不太合法呀！”


    人工智能情商很高，说话含蓄，它更想表述的内容，恐怕是“你若是被逮住，怕是要上反人类审判庭。”


    江临沉默了片刻，若无其事：“害！我记得应急条例规定过，紧急情况能采取略微出格的策略。”


    东君声音虚弱：“如果我没看错，你设计的是一个生物能采集装置，搭载全虚拟世界。”


    “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判了9051年的监禁。”它补充道。


    “额，那他现在出来了吗？”


    “没有，还没来得及押送到监狱，他就被反物质炸弹炸死了。事后，人类自由前线联盟声称对此事负责。”东君投影出一则新闻。


    江临面无表情：“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做。”


    东君沉默。


    距此千里之外的深海中，静静沉着艘破损的蓝灰色星舰，依稀能看到侧壁涂装着群星联邦的星璇标志。


    星舰内，中央主脑嗡鸣，液氮和金属管将远超峰值的热量带离舰体。


    “审核通过！”东君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星舰内，“授权等级上调为C，进一步开放数据库。”


    科考站里，东君笑起来：“Surprise！&*%￥#模块自动加载！”


    江临：“等等，什么模块？”


    东君：“数据丢失，请刷新后重试。”


    江临：“……”


    全息投影忽然亮起。


    画面中，李清玄面色苍白，披着件素淡的袍子，垂手扶手站在科考站外。


    “客人来了。”东君忽然拐开话题。


    江临没有急着放他进来，反而是慢吞吞地查看着他这几天的监控。


    感谢科考站，现在她拥有了几十个如臂指使的浮游球，可以同时监视想监控的一切。


    盯着画面，她小声念叨：“嗯，传位、写遗诏、去了趟密室、吓唬李清欢。”


    密集的行程不禁让人咂舌，难怪他看着随时要咽气的样子，受了那么重的伤，纵然有纳米机器人修复，想完全恢复也得卧床静养些时日。


    又等了许久，直到门外的人额头泛起薄汗，身形也有些摇晃，江临终于示意东君开门。


    镂刻着星璇图案的银色金属墙壁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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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裂开，形成道可供一人通行的裂隙。


    李清玄深深吸了口气，步履稳健的走进来，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地上的碎片和残骸。


    在被命名为左膀的ZS48型液态护卫的引导下，他在会客区安然就座。


    片刻后，江临端着两杯咖啡，悠悠然走进来。


    她轻飘飘把杯子放下，眼也不眨地盯着李清玄。


    李清玄恭敬站起，想要行礼。


    江临兴致索然地摆摆手，阻止道：“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伪装呢？”


    李清玄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大马金刀地坐下，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是人还是神并不重要。”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杯子，示意可以喝。


    李清玄一动不动，黑褐色的液体让他有不好的联想。


    “重要的是，我拥有掌控你们的力量。”她声音冷下来，抬头示意左膀。


    左膀点点头，两条手臂牢牢按住李清玄，银色的躯体像是沸腾了，一点点生出第三条手臂。


    李清玄竭力挣扎，苍白的额头上渗出大滴的汗水，脸颊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然而凡人之躯，如何和科技造物抗衡？


    第三条手臂稳稳地端起咖啡，江临微笑着举起自己的杯子，轻轻左膀碰了一下。


    金属碰撞的钝声，犹如丧钟，敲响在他心底。


    下一刹，它坚定地将整杯咖啡灌进李清玄嘴里。


    冰冷的液体自喉管滑下，挥之不去的苦味缭绕在嘴里，久久不去。


    左膀松开怀里的男人，站回原地。


    年轻的前任君主眼眶泛红，满脸绝望，闭目等待死亡。


    过了许久，想象中的死亡并未到来，他的心脏依旧在胸腔中跳跃，有力、充满节奏。


    李清玄惊讶地睁开眼睛，江临忍不住笑起来。


    “若是你不喜欢，我下次可以换一种，热牛奶如何？”


    他抿抿嘴，没有说话。


    她知道自己此刻已然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有条不紊地下令：“我需要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李清玄在心中整理了下信息，娓娓道来：


    “五年前，我继任国君之位前夜，父王带我去到了神殿，他告诉我，国师是神灵赐予我们的礼物，他的血能结出让人延寿的果实，每年能结一个。”


    他悄悄抬眸打量着江临的表情。


    她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除此之外，父王还告诉我，国师是神明的仇敌，我们的使命就是世代看守他，决不能让他逃离。”


    江临忽然插口：“国师今年多大了？没有想过逃跑吗？”


    李清玄眼中闪过忌惮：“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国师就是现在的模样。每次祭神仪式后，他都会失去记忆，以他的性格没机会逃离。”


    她能理解李清玄话中的潜意思。


    姬芜性格有些咸鱼，随遇而安。在经常被洗去记忆的情况下，很难在一年内察觉到不对劲，进而反抗。


    江临心中叹气，和那日在姬芜处套到的话基本能对上。


    这些日子她大致推测出长生锁的原理。


    长生锁自动散发屏蔽波动，让周围的科技造物失效，防止外力救走姬芜。


    同时，长生锁看似是个镯子，其实是嵌在血肉中的，类似第二颗心脏参与到姬芜的血液循环中。


    它会剥离出他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力量，每年力量蓄满一次，就借助仙树导出体外。


    双重保险之下，任囚徒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掉。


    可惜，终究还是百密一疏。


    几十年前，李氏王族曾发动过一次叛乱，导致祭神仪式推迟了几天。


    姬芜的记忆恢复了一部分，他抓住机会，为失忆后的自己留下一份计划。


    后续的杏林逃亡、神殿求救，皆来源于此。


    看到江临陷入沉思，李清玄心中欣喜，忽然他注意到她之间夹着的弧形垂饰，瞬间瞳孔地震。


    “师父，每隔十年，会有月族来人来取走七个长生果。”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突然开口。


    江临抬头。


    “今年就是第十年，取长生果的人，或许师父已经见过了。”他盯着江临，“你手里拿着他们的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