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他们走到城门处的时候，城门早已打开了，皑皑白雪覆盖了城外绵延的路面。


    龙虎军大批出现在城中，为了不引起旁人话柄和百姓惊慌。


    崔鸿煊登基后便昭告天下，当初局势动荡是他秘密手谕，而长宁侯世子谢骁是奉命带兵回京，拱卫京畿太平。


    这样就避免了长宁侯世子无召回京的罪名。


    如今天下初定，龙虎军要返回边关，百姓当然全都走上街立在街边相送，他们当中所有人都只在幼时听说过龙虎军的威名，如何如何战功赫赫，如何如何保卫大晋安宁。


    但没人曾经看过。


    如今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盛京城中几乎万人空巷。


    谢昱骑在马上走在最前面，出了城门口，他猛夹了一下马腹，扬声道：“加快脚程！趁着雪停了，天黑前要到下一座城池落脚才行！”


    他话音落下，如蚁群般黑压压的军队便立刻加快了速度。


    黑色的军队在周围覆满白霜的环境下更触目惊心。


    城楼之上，一道修长的身影矗立在城墙边静静眺望着黑压压的军队慢慢远去，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刚停了不久的雪又徐徐飘落。


    随侍的太监道：“陛下，又下雪了。”


    崔鸿煊穿着一身常服，负手立着，并未开口。


    当初长宁侯府和相府联姻，他也出于逃避，躲在宫里喝闷酒，当他赶去的时候，只看到一身喜服盖着盖头的谢长安和裴寂雪牵着一条红绸埋进相府的背影。


    而这一次，他明明来了，却不敢去见她。


    他看到她一身飒爽的骑装立于马上，令人惊艳的美貌被掩盖了几分，但依旧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与谢小侯爷并肩前行，偶尔两人会转头说上两句话，不知是说了什么，她会被逗得轻笑起来。


    那样好看。


    可不管多少次，他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所爱之人奔向别人。


    他虽已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可他依旧是曾经那个胆小懦弱的少年。


    雪越来越大，直到鹅毛般的大雪彻底覆盖他们去时的脚印。


    崔鸿煊陡然转身：“走吧，回宫。”


    他已经是皇帝了，如今他的肩上肩负的是整个大晋，早已不是任性妄为的年纪。


    也许日后，他还会像父皇一样迫于压力而充实后宫。


    他实在不能够自私的留住她，他害怕她会因此流泪。


    这一别，有些人也许就一生葬在心底了。


    经过几日的赶路，终于快到边关，今夜便是最后一站。


    也是离关城最近的城池，雁城。


    雁城距离太远，谢长安她们昼夜不停赶了一路，才堪堪在黄昏落下前赶到雁城。


    一路上，谢长安和谢昱始终并肩行在最前面，而此时两人换了更加厚的衣物，也戴上了惟帽。


    谢长安穿着金红交织的襦裙，惟帽之上垂着一圈流苏，浅色的白纱垂下，被风撩动。


    谢昱隔着风沙的声音从惟帽底下传来。


    “怎么样？这一路可是吃够了苦头？”


    “你生来便是掌上明珠，向来娇生惯养，何时吃过这般苦，不过即便此时你打退堂鼓，也来不及了……咳咳呸！”


    即便已经裹上了厚点的衣物和惟帽，谢昱还是狠狠吃了一口沙子。


    谢长安拉了拉被风吹开的纱，道：“甚好，如果不是出来走了一趟，我永远不知原来黔州的山水那般好看，锦州的缎美得似霞。”


    “爹说得对，女子就应当像娘一般才走出门看看，才不会困在方寸地方。”


    她这样一说，谢昱反而哑口无言了。


    想不到他以为会吃不了苦的小妹，竟然会生出这样一番感慨。


    两人聊着聊着已到了城门前。


    谢昱命大军在城门外的石林中扎营，免得搅扰了城中百姓。


    而他带着谢长安和几位将领进了城。


    这边的气候与盛京完全不同，盛京此时被白雪覆盖，这边却能看到瑰丽的晚霞像绸缎一样在天际铺开。


    视野所到之处都灰蒙蒙的，空气中仿佛飘着一层厚厚的灰。


    城门口挂着几盏造型迥异的灯。


    街上的行人打扮也跟盛京不同，没有几人穿的是锦衣华服，满大街都是粗布短衫，而且还有很多一眼便能看出是异乡人。


    谢昱道：“我还没来过这雁城呢，先挑个客栈吃顿饭吧。”


    他随便挑了家当地的特色小馆走了进去。


    “小二，上一桌够我们这几人吃的饭菜，再来一壶酒。”


    小二一看他们身上的衣服便知是不差钱的主儿，赶紧谄媚的应下。


    几人挑了张角落的桌子围桌而坐。


    谢昱将惟帽取下，他俊美的脸上已泌出了一层薄汗，脸也有些灰。


    他抹了一把脸，看向谢长安道：“莞儿，进了屋子，便取下透透气吧。”


    谢长安迟疑片刻，将惟帽取下放在一旁。


    小二端着托盘去而复返，看到谢长安的容貌时，眼前一亮。


    半天都没挪开眼。


    谢昱皱起眉臭起了脸，指骨重重敲了两下桌子：“诶，看什么呢！赶紧上菜！”


    小二如梦出醒赶紧上前将托盘放下，将里面的餐食一一端出来，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真是冒犯了，我只是看这位姑娘生得十分貌美，不像是咱们本地人。”


    另一位副将出声道：“管那么多呢你。”


    小二尬笑了下。


    “还望贵客们莫怪。”


    谢长安道：“兄长，没事，不必为难。”


    小二连忙感谢：“多谢姑娘。”


    谢昱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真的能吃吗？”


    小二介绍道：“一看公子便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这是栗饭，这是烤饼，这些是野猪肉，野山鸡，鹿肉，小吃是胡饼和酱菜，咱们这边就只有这些东西，这酒是黄酒，都是粮食酿造的。”


    谢长安看着满桌激不起食欲的食物，也沉默了。


    那烤饼上面一点调料也没有，看起来寡淡无味。


    想不到这边根本吃不到一道盛京有的菜品和点心。


    谢昱给了他银子，然后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副将调笑道：“世子爷已不是第一次去边关了，依旧吃不惯那边的口味吗？”


    谢昱拿起一个烤饼咬了一口，随即苦着脸道：“毕竟未在雁城停留过，而且久未出京，确实有些吃不惯了。”


    谢长安也拿了块饼小口吃着。


    几位副将比较狂放，拿起野猪肉就开啃，啃得满嘴流油十分满足。


    咕嘟咕嘟，几口酒下肚。


    “爽。”


    谢昱笑道：“赶路为重，所以不能让诸位喝尽兴，先欠着，改日补上。”


    谢长安只是安静听着。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一行风尘仆仆的男人撩开小馆门口用来挡风沙的布走了进来，他们身上满是风沙，灰头土脸的。


    一坐下便道：“小二！老样子！”


    小二应着往后厨去了。


    谢长安仔细看了他们几眼，发现他们的长相跟大晋的长相有些许差异。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像是从更远的地方来。


    谢长安小声问：“二哥，他们看起来不像大晋的人。”


    谢昱撇了他们一眼，笑着点了头。


    小二很快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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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食物准备好端了出来，搭话道。


    “几位客官又是从哪里来啊？”


    “从无忧那边过来。”


    小二从善入流就融入了他们的交谈。


    而听到无忧，谢长安连饼都忘记吃了，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谢昱自然也听到了，他看了谢长安一眼，无奈的笑了笑，继续敬另外几位的酒了。


    小二看他们带的行李中满满当当都是造型精美的瓶瓶罐罐，不由好奇的想去看上一看，摸上两下。


    却被拦住了爪子。


    “哎，这可不能乱动。”


    小二讪讪道：“这些罐子都是什么啊？这么多？”


    那人拿出一瓶放在小二眼前晃了晃，高调道：“这叫凝香膏，这可是京中流出来的好东西，据说许多京城贵女都在用的，在无忧那边也非常受欢迎。”


    小二表情夸张的问：“现在无忧那边怎么样啊？前段时间不是说要打仗吗？挺乱的吧。”


    “嗐，多亏了咱们的太子殿下，局势基本已经稳定了，而且啊……”


    那人卖了个关子。


    小二非常捧场：“而且什么？”


    “而且无忧最近似乎有喜事，我们也趁着风头赚了点钱。”


    “什么喜事啊？”


    “据传闻，似乎是无忧太子即将要娶太子妃了，近来这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香膏等女儿家用的东西格外紧俏。”


    小二顿时来了兴趣，就差一点零嘴了。


    “太子妃？最后定下是哪家姑娘啊？”


    有人大声道：“再上点肉，这点肉哪够吃啊！塞牙缝都不够！你只管上，大爷们现在不差钱！”


    小二欢天喜地地就去了，早就把自己问的问题忘到了九霄云外。


    谢长安的耳边嗡鸣着，脸都白了。


    谢昱关切道：“莞儿？”


    谢长安抬头望向他，轻轻摇头：“二哥，我没事。”


    这一夜他们落脚在了雁城。


    谢长安躺在榻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眠，她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放着晚饭时听到的消息。


    二哥说那些人是往来大晋与无忧的商人，他们将无忧的东西卖到大晋，又将大晋的东西运往无忧，往来互通以此谋生。


    因此他们的消息基本不会有假。


    谢长安腾地坐起身，连外套也没披，从窗口的位置跃上屋顶。


    她慢慢在屋顶坐下，夜风有些凉，她穿着一身单衣，缓缓抱住膝盖。


    谢长安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月亮。


    雁城的月亮可真漂亮，白玉盘似的。


    她不止一次的在想，如果她没有执意要退婚，那……成为太子妃的是不是就会是她了？


    可没有如果。


    身后发出簌簌动静。


    谢长安扭头，就看见谢昱也身形灵巧的翻了上来。


    谢昱道：“看你晚饭时便心情低落，哥哥有些担心，想找你说说话却发现房中没人，我便来找你了。”


    谢长安低声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昱将自己的外衣为她披上，在她身旁坐下。


    “那莞儿，你问问自己的心，你想要怎么办？你想回去吗？”


    谢长安本能回答：“不想。”


    “既然不想，那就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如今得到的消息不过是太子即将要娶妻，娶的是谁，何时娶，为何娶皆一概不知。”


    “若此时便打道回府，你会甘心么？”


    “况且我与爹看他对你的情意不似作假，如今无忧境内情势复杂，他许是有何苦衷也不得而知。”


    怎么会甘心呢。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她已经失去过他不止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