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头上是半旧的床架，身下是洗得泛白的薄褥，好在盖着的被衾加厚了两层，让梁芷涵周身有了轻微的热意。她睡得迷迷糊糊，惬意地想翻个身，突然小腿处一阵剧痛直窜上头，让她禁不住哼出了声，但也正是这股痛感让她整个人彻底醒了。


    梁芷涵歪头打量四下。这是她住的寮房没错，只是不远处的桌案上堆放了不少药包，窗外传来“咕咕咕咕”水煮沸的声音，伴着一股股的药香飘进屋内。她想起支起身子，却发现两只手都缠着厚厚的纱布，根本无法用力。跟着她又掀开被衾，只见自己的右侧小腿上也裹着好几层纱布，并且被几只木板紧紧绑缚住了。


    思绪回到了那个雪夜，她努力回忆着当晚发生的事：她和常紫妍冒雪前往小沈大人的小院“偷窥”，两人不慎从假山石上跌落。她摔伤了腿，常紫妍则昏迷不醒。不得已，她只好拖着常紫妍往回走......只是，所有的记忆到她看见寮房灯笼的那刻就停止了。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梁芷涵看着自己肿得两倍粗的小腿怔愣不已。


    “吱呀”一声，寮房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小尼端着药碗进门，见到床上已经睁开眼睛的梁芷涵，不由兴奋地道：“梁小姐，你醒了？”说着，她疾走几步，将药碗放到床边的小几上，不住地打量梁芷涵的脸，口中喃喃道：“阿弥陀佛，总算醒了，总算醒了，你都已经昏迷三日了......”


    “三日？”梁芷涵一惊，没想到自己已经睡了这么久。“你是？”她见这个小尼眼生，遂问道。


    “贫尼法号静纯，是跟随乐仁师尼学习医术的，”小尼向梁芷涵解释道，“那日就是我发现你倒在寮房外，赶忙回禀了止念师尼。后来，是止念师尼和其他几位女尼一起将你和常小姐抬回了房。”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梁芷涵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瞬间眼泛泪花。她伸出手想去握一握这位小尼姑，但手上裹着纱布，只能象征性地触了触。


    “阿弥陀佛，可别这么说，出家人岂有见死不救之理。”静纯性情纯善，眨着一双晶亮的眼睛道，“梁小姐，我稍后再与你叙话。现下我得赶快去和乐仁师尼，还有止念师尼说一声，她们这几日为了你和常小姐的事都快急死了！”


    静纯说着就要往外走，只听梁芷涵突然道：“静纯小尼，你且等等。”


    静纯一愣，立刻转过身来，紧张地上前问道：“梁小姐，你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好？”现在庵里最关注的就是梁芷涵和常紫妍两位佛女的病情，这两人的一举一动可说是牵动着整座普宁庵。


    “没，”梁芷涵赶忙解释道，生怕静纯喊来更多女尼，“许是躺的时间有些长，我想让你扶我起来靠一会儿。”


    她之所以叫住静纯，是急着弄清楚当下的状况：她的伤到底严不严重？常紫妍究竟醒了没有？是否对女尼说了什么？只有搞清楚这些，她才能稍稍安稳。毕竟她们做的事实在不光彩，她已经十分后悔了。


    静纯闻言暗暗松了口气，“这位梁小姐好不容易醒过来，可千万不能再昏过去了。”她心中暗道。


    她帮梁芷涵半支起身子，而后又取了一只软枕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能舒服些。梁芷涵担心静纯做完这些又要走，便指了指床头小几上的药碗，问道：“这是我的药？可是我现在手不方便，不如辛苦你喂我喝吧？”


    其实，对于吃这种来路不明的药，梁芷涵是很谨慎的。她家府上有固定的名医圣手看诊，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别的大夫开的方子。而一个郊野尼庵能有什么好大夫？但事已至此，不用此事拖住静纯，后面她会更加被动。何况她觉得即便这药治不了什么病，但也不至于致死，吃就吃吧。


    而静纯虽然着急向止念师尼通报这边的情况，但梁芷涵的病却也是头等大事，一点也耽误不得。她想了想，决定先喂梁芷涵服药，然后再去找止念师尼等人。


    “梁小姐别害怕，这药里加了味甘草，所以喝起来没那么苦的。”静纯拉过一张杌子坐在床前，端起碗盛了一勺送到梁芷涵的嘴边，“其实你这几日昏迷不醒的时候，都是我给你喂的药。要不你哪能醒得这么快？”


    梁芷涵微微笑了笑，算是表达对静纯的感激。


    “可我的手，还有腿......？”她紧接着问道。


    “乐仁师尼说，你的手被冻伤了，所以给你敷了一层厚厚的药膏，要等十日后才能洗掉。不过，你放心，别的不敢说，我们庵的冻疮膏却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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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女尼们冬天也要在外劳作，故而这个方子乐仁师尼研究了好久，包根治的。”


    静纯一边回答梁芷涵的问题，一边又送了一勺药到她嘴边。“至于你的腿么......”静纯皱了皱眉头，“却是没这么快好，里面应该是骨折了。”


    听了静纯所说，梁芷涵没有太多意外，她自己也能约莫感觉出那夜可能摔折了腿，而且又因为将常紫妍拖回来时走了不少路，估计还加重了病情。如今她只盼着被落下什么残疾才好。


    静纯见梁芷涵心情低落，便宽慰道：“梁小姐莫要忧心，我们已为你的小腿敷了膏药，这膏药有助骨骼生长，只要你好好修养，假以时日一定会痊愈的，佛祖也会保佑你的。”


    “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了。”梁芷涵点点头，她不想陷入悲观的情绪里，便转了个话题，“对了，那晚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的意思是，那天都那么晚了，而且又下了那么大的雪，你怎么会在外面呢？”


    静纯用帕子擦了擦梁芷涵唇边的药汁，才道：“梁小姐有所不知，普宁庵历来都有收集雪水的惯例，因为雪水不仅可以煮茶，用来熬药还能使药力加倍。那夜天降瑞雪，乐仁师尼本想让我们等雪停再收，但我是个急性子，刚好当时下了晚课还不算太困，于是就抱着瓮去后山收取松针上的白雪，回来的时候恰好路过佛女子的寮房。没成想，就看见你和常小姐倒在了雪地里......”


    “你们究竟是去做了什么？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呢？”静纯终于忍不住问道。事实上，这也是止念等人一直希望弄清的真相。两位官家小姐在修行期间出事，如果不弄清原委，普宁庵很可能会惹上大麻烦！


    但梁芷涵关心的却是常紫妍的伤势，两人一同出事，万一常紫妍有个好歹，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撇清干系。于是，她避开了静纯的问题反问道：“常小姐如今如何了？可有好些？”


    听到梁芷涵的问话，静纯的面上登时染了一抹愁云，她幽幽地道：“不大好！这些天里，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嘴里一直含含混混地说着‘小沈大人’‘妙慧师尼’什么的，也不成个句子，谁也搞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那乐仁师尼怎么说？她这病可还有的治？”梁芷涵急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