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你怎么了？”止念用手在昭儿眼前晃了晃。这位小厮不说请她们进去，就直呆呆地杵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哦，哦，”昭儿被止念唤回了神。这种事儿拖着没用，再拖也不能将吃下肚子里的东西再吐出来，不如赶快想辙给糊弄过去。“那个……请……请进。”他硬着头皮应道，让止念几人进了院子。


    止念没想太多，进屋以后就招呼跟着的女尼们人手一只箱笼，尽快都给搬出去，她自己则抱起最上面的一只向外走。谁知，这一抱不要紧，她立刻发现了不对劲——这只箱笼比原先轻了不少！


    箱笼既是用来装东西的，那装半箱也是装，装一箱也是装，因此正常人都会尽量给塞满。而且这些箱笼原本是佛女们的父母让府里的下人给准备的，各家府上只会担心东西带得不够，绝对不会嫌东西带得多。


    因而，止念她们昨日在搬这些箱笼的时候，个个沉得要命，坠得她们胳膊疼。可今日止念手上的这只明显不是昨日的份量。


    “等等！”她对女尼们说道，“都把箱笼打开检查一下。”


    昭儿原本见女尼们搬起箱笼就往外走，心里还暗自庆幸了一番，以为躲过了一劫。可猛然听到止念说要开箱检查，吓得脸都绿了。他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女尼们将箱笼的盖子一一掀开。


    一共五只箱笼，现在只有三只是满的，另外两只么……一只原来装着烧鸡和肉干，现下烧鸡不见了，肉干少了大半，另一只是装着零食糕点的，现下也少了足有三分之二，只剩下箱底那薄薄一层了。


    这……女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整个干瞪眼。


    昭儿也没想到他和主子竟然吃了这么多，他偷偷地咽了口唾沫，藏在袖子里的手心里全是汗。


    “你们先把这三只箱笼抬出去。”止念吩咐几位女尼，“剩下的我来处理。”


    女尼们轻声应“诺”，搬起箱笼退了出去。


    “昭儿，这是怎么回事？”止念冷眼看着昭儿问道，“我记得昨日搬进来的时候，这两只箱笼还是满满的，怎么只过了一夜的功夫，就少了这么多？”


    昭儿知道，比谁脸皮厚、比谁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到了！他稳了稳心神，大言不惭地道：“止念监院，你不知道这庵里有许多野猫么？昨天夜里，也不知它们是不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儿，在房檐上一直嗷嗷乱叫，把我和主子都给吵醒了。”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假装打了个呵欠，换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继续道：“我没办法，只能将箱笼里的吃食抛给它们，好将它们打发走。您是不知道，那些猫足足折腾了我半宿，弄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话音里透着委屈。


    “野猫？”止念一愣，她还真没想到这事竟和野猫扯上了关系。


    普宁庵确实常有野猫出没，平日里女尼们也会用饭食喂养它们。但时间一长，这些猫似乎摸清楚了庵中晚上是不做饭的，因此从没在夜里闹过。


    “难道真如昭儿所说，它们是被这香味吸引来的？”止念不确定，但她一转念，若是烧鸡和肉干也就罢了，可那些猫儿莫非还会吃那些甜腻腻的糕点不成？这也太离谱了！


    其实她刚一察觉箱笼有异的时候，就怀疑这少了的东西是被昭儿给偷吃了。待等到打开箱盖一看，她发现是自己草率了，这绝不是一个人的肚皮能装下的，说不定那位小沈大人也参与了其中。不过，这样一来，她反倒不好张口问了。


    此刻，她一脸狐疑地看着昭儿，思忖着自己该怎么说才能把眼前的局面给应付过去，只听昭儿又道：“阿弥陀佛，止念监院你们总算是来了。赶快把这些箱笼给抬走吧，以后再有这种事也别放我们这里了。我睡不好没什么，但若影响我家主子休息，那事可就大了。”


    “是！此事是贫尼有欠考虑，还请你代为向小沈大人道个歉！”止念无奈地道。明明是这两人偷吃，让野猫来背锅，可最后她还要向他们赔不是。这都什么事啊？


    ***


    整整一个中午，妙慧和清竹都没有回来，两人正在菜田里给青菜浇水。


    清竹满脸的不情愿，她一边用水瓢舀水，一边埋怨道：“慧姐姐，这些活儿都应该是那些佛女们做的。她们没做完，那让她们做完就是了。咱们为何要替她们做啊？”


    “佛女们今日第一次接触农活，还不熟练。若是等她们做完，那会耽误下午的课业的。”妙慧耐心地解释道。


    “可下午的诵经也是由你来住持啊，你若是不休息，下午不会累么？”清竹心疼地道。


    “不妨事。”妙慧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再说这菜若是不浇完，估计等不到明天菜叶就干掉了。到时候，有人该吵嚷着没青菜吃了！”说着，她用手刮了下清竹的鼻头，玩笑着道。


    清竹被妙慧的举动给逗笑了，尽管她心里仍然不舒服，但好歹帮着妙慧一起将菜田浇完了。


    ***


    诵经课在佛学院的正殿内进行。这座佛殿全部采用金丝楠木建成，通体不施彩绘，全部以木材的本色示人，极为大气古朴。殿内供奉着三世佛和十八罗汉的金身塑像。三世佛为立于正中的释迦牟尼佛，和两侧的东方药师佛、西方阿弥陀佛，十八罗汉则分列于殿内两旁。殿内燃有一百零八盏长明灯，整座佛殿灯火通明。


    妙慧头戴僧帽，身着玄色海青，胸前戴一串翠色通透的翡翠佛珠，神色端凝地坐于殿内的一座高台之后。众佛女则以结跏趺坐坐于蒲团之上，每人面前都放有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一册经文。


    佛女们诵念的经文都是经过妙慧精心挑选的。相较于动辄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字的经书，这些经文短小精悍且较易读懂，很适合对佛学知之甚少的入门者修习。而这些经文妙慧早已烂熟于心，因此她面前的案上只有一个引磬和一个铃锤，配合诵经时敲击所用。


    沈溪站在殿内众位佛女子的身后，他仰头向上看去，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明灯柔和的光线映衬，只见妙慧玉面天生，眉眼之中仿若存着无限的恬静，端的是超凡脱俗，不染半点尘世烟火。她半垂眼眸，犹如在俯视芸芸众生，悲悯之色染于面上，说不出的圣洁庄严，怡然殊胜。


    沈溪倏而想到宋代庞元英曾在《谈薮》中写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他看着妙慧，觉得若是自己此生有幸得见菩萨真容，想必也就是如此了吧。只是不知她内里究竟是尊真菩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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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只是个迷惑人的假扮相。沈溪悄悄勾了勾唇角，对妙慧的兴味愈加浓厚。


    只听“噗通”、“噗通”两声，站在沈溪身侧的祥嬷嬷和昭儿相继跪在了地上。两人似乎被殿内的情景震撼，不知不觉就跪了下去。他们向着三世佛，亦是向着妙慧虔诚地磕了几个头，低声在嘴里祝祷着什么。


    “叮，叮，叮~~~”引磬发出三声清脆悠扬的声响，这声音像是跨越千年而来，有着穿透时光的力量，让所有人的心都沉静了下来。


    诵经正式开始了。


    妙慧按照节律将经文一句句地缓缓诵出，原本拗口的文字经她之口，如同天籁梵音，加上殿内建筑的构造形成了自然的回响，众人仿佛置身佛国净土，身心沐浴在深广无边的佛法之中，不知不觉间生出崇敬向往之心。


    此时，沈溪与祥嬷嬷已移至殿内的一处角落落座，昭儿立在一旁，三人皆被妙慧的诵念之声吸引，一时都有些忘我。因着诵经是所有课业中最为轻松的一项，而妙慧将此项课业安排在农禅之后，也有让小娘子们休息的意图，故而几人都十分放松，甚至祥嬷嬷和昭儿还向陪侍的女尼要了一册经文，跟着妙慧诵念了起来。


    止念暗自松了口气。这些小娘子的注意力都在经文上，且沈溪又坐在她们的身后，她们看不到人，自然也就不会被分去心思，她只要监督小娘子们不要交头接耳或者打瞌睡就可以了。


    果如止念所料，小娘子们看不到沈溪，只好将精力全部用在诵读经文上。只不过由于她们对佛经生疏，对于一些生僻字也不认识，因此，尽管有妙慧带领，大家依然念得磕磕巴巴。这样的情形坚持了半个时辰后，殿内的气氛就有些不对了。


    问题出在这结跏趺坐上。


    结跏趺坐是诵经通常采用的一种坐姿。正确姿势是将左右两脚的脚背分别置于两腿上，足心朝上。这种坐姿虽然安稳端严，但对于此前从未习练之人却是有一定难度的。不是腿盘不上去，就是坚持不了多久。


    现下，佛女们被这难受的坐姿折磨得够呛，捶腿揉捏者有之，小声抱怨者有之，东张西望者亦有之。诵经逐渐变得敷衍，殿内的秩序有些杂乱。止念和清竹忙着安抚众人，让有些实在坚持不下去的小娘子改换个姿势，不过殿内人数众多，仅凭她们二人显然应付不来。


    佛殿内的动静也惊动了正跟着妙慧诵念的祥嬷嬷，她放下手里的经册，看着面前的这些小娘子，不满地摇了摇头。她说这届小娘子不行，还就真不行。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结跏趺坐，就把她们难为成这样。当真是身娇肉贵，受不得一点辛苦。而这庵里的尼姑脾气也是太好，若换做是她，早就把这些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保管连“不”字都不敢说一个。


    也不怪祥嬷嬷会如此想，因着太皇太后信佛，宫里的娘娘从皇太后到皇贵妃，再到皇贵妃之下的各位嫔妃贵人等等，哪个不是打坐的高手？别说娘娘们了，就是各位大臣们的家眷时不常的也要进宫陪太皇太后礼佛。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啧啧，她瞥了眼沈溪，心中越发感觉为皇贵妃的弟弟选妻这事任重而道远。


    “我的妈呦！”突然，一声女子的怪叫冲破了殿内愈演愈烈的嗡嗡声，也彻底断了止念等人维持秩序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