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狂风渐歇，密云散去，一切重归宁静。


    白裙被余留的残风吹起几分，弦语立在半空中瞧着几人前仆后继地自悬崖上空纵身跃下，难得的怔愣了会。


    其他两个她不晓得，但另外两个坠崖的人，她倒是瞧得很清楚，因此也很震惊。


    其中一人便是没多久前才在拍卖厅争抢月石时伤过自己的挽月教少主，另一人则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伏音宗宗主。


    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其实在修仙界也算不上什么秘闻。


    虽说挽月教近些年避世不出未传出些什么消息来，但伏音宗宗主此人不可谓不嚣张——大概是同龄人中十个人里能有九个人被他下过战书约战过的那种。


    自然，他亦有那个实力，一路打架打过来，且未有输时。修仙界同龄人中，谁人不知他伏音宗宗主的威名？


    然，这样一个横空出世的天之骄子，却在避世不出的挽月教那里，栽了个狠的。


    且依然是喜闻乐见的同龄人阶层——据说挽月教的少主于三十招内将他打的道心破碎，当场晕死过去。


    自此，挽月教少主巫祈的威名在修仙界传开来，且每每谈及这个名字就必定少不了他三十招内大败离笑这事。


    她原先抢夺月石时，还抱有那么层侥幸。想着就算巫祈曾胜过离笑又如何，那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了。


    她曾与离笑有过一战之力，如今修为亦随着时间见长，未必不能在剩下两人的搅局中拼一拼。


    谁料剑气铺天盖地袭来时，她竟用足十成的护体灵力亦未能挡住。


    虽说其中约莫也有一些另外两人的原因——当时她看见月石一时激动竟先手将长鞭甩了过去，因此也得了剩下两人的攻击。


    故才不受控制地被打飞出去，且还撞到一个人。


    在那之后她才对巫祈的实力有了清楚的认知。


    所以在赵奇峰怒发冲冠地拿着假月石邀她加入“八派”联盟围剿巫祈夺回真月石时，她亦没有思索的答应了。


    修仙界许多人因着她神形表相唤她一声玉面观音，只她自己晓得自己同那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相差的有多远——


    不过她同观音二字也不是完全就没有可搭边的地方，比如于无情道一事上，她就能勉强搭个边。


    自然，观世音菩萨是普爱众生的大情大义。她觉着自己也没甚不同，这种大情大义，细细品来，其实又是一种无情。


    若论无情，那她还是有点见解的。


    曾几何时，她就晓得一桩道理。


    漫漫修仙路，无爱则一身轻，若生了情，则危矣。


    而越是无情，便越能突破修为。


    故她原以为，巫祈与离笑便是这种无情之人。因着无情，故修炼愈精于人。


    只是今日这事，倒叫她推翻了先前的认知。


    此二人，恕她眼拙，没看出来，竟是情根深种之人么。


    巫祈与那女子，传言甚广，拍卖厅佳人哀泣一幕至今令她印象深刻。


    她原以为，一切关于此二人有情的风言风语不过是捕风捉影。


    直到她被打飞撞到那女子，二人一同自空中急急坠下时，余光中瞥见巫祈急掠赶来的身影。


    还有最后那女子坠崖时，巫祈亦收了剑阵连月石都未曾管顾一分就已立刻飞身而下。


    她对巫祈了解不多，甚至还不如对离笑的多。但两日拍卖中，已窥得他几分性情。


    事不关心、寡情淡薄、八风不动、从容自如。


    但就是这样一个向来从容不迫之人，竟也能在赶来相救时露出几分不从容之态。


    倒令她感到有些稀奇。


    不过后头接着发生的事，更令她感到稀奇。


    相较于巫祈，她确实对离笑了解更多，是以在离笑为了他口中那个“区区伏音宗外门弟子”亦义无反顾地奔下相救时，她深深地感到震惊。


    依离笑所言，那女子不过一个外门弟子，他竟也不顾自身安危俯身往重重诡雾浓厚的悬崖下去。


    要说这是一宗之主的责任……


    可离笑这人，何时情操高洁到这种程度？


    由此可见，她晓得的那桩道理，果然是有据可依。


    实力强如巫祈、离笑等人，还不是为了两名女子毅然决然地跳崖相救。


    可见生了感情，是十足可怕的一件事。


    因着这莫须有的情感，竟能舍下自身安危。这是弦语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因此才更为震惊，震惊之余又唯有感慨，看来她当初选择修习无情道，确是非常明智的一个做法。


    思及此，她又有点唏嘘。巫祈离笑二人论天资确实当世罕见，可惜毁在一个“情”字上。


    不过这样也好，若他们出了什么事，她亦少了两个强有力的对手，想来也是美事一桩。


    而现下，她只需关心如何将月石从赵奇峰手里夺回。


    赵奇峰此人，虽鲁莽了点，但也并非那种头脑简单的鲁莽之人，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亦不少。


    打着“月石乃修仙界共宝”的旗号组织八派一同围剿巫祈，却在剑阵自月石周围撤下时第一个抢了月石遁走。


    弦语五指收紧，将长鞭卷收回腰腹，转身离去。待她寻到赵奇峰，定叫他尝尝她九骨龙鞭的滋味。


    …………


    “妖女霍乱，我族不安。”


    “还请祭祀以这妖女祭天，平息天怒。”


    “……”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最后一缕天光沉入西山。


    古老的祭坛上，青铜鼎里已燃起三尺高的火焰。


    晦涩古怪的咒语混着柴木燃烧的噼啪声，在幽谷中荡出层层回响。


    祭坛中央，玄铁锁链将赤足的少女捆束在一座石柱上。


    热意自经脉传至骨髓，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冒着泡，浑身溢出大量汗液，祝清安艰难睁开眼。


    入眼便是火光滔天，火舌将她吞没。


    这是……


    她曾经的梦！


    祝清安急急抬眼，她曾在即将看清那张脸时从梦里醒来——


    一张她从始至终都未想到过的脸。


    她甚至还和这人在不久前一同被围攻。


    少年长身玉立，神情淡然。


    他脚下匍匐着一圈身着奇异羽衣的老者，衣袍在火光中泛出幽蓝暗纹。


    为首的白发老者伏地叩首，枯瘦的脊背绷成一道坚硬的弧线，嗓音沙哑又不失威严：“恳请祭祀顾全大局，以族运为重！”


    祝清安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在烈火里如烧心灼髓，五内俱焚。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血液燃成岩浆，似乎要从她的心脏里爆出。


    她张了张嘴：“巫祈……”


    “火祭，开。”


    巫祈冷漠的声音响起。


    少女口中的“救我”两个字最终还是没有喊出来。


    火焰怒涨，少女的痛呼消散在灼热的气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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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祝姑娘？”


    “祝姑娘？醒醒！”


    天光乍亮，祝清安不适地闭上眼，而后缓缓睁开。


    “叶道长？”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而后想起什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顺着神经火速窜到大脑，一颗心瞬间回到肚子里。


    还好，这次不是梦。


    “叶道长。”她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四下张望，发觉自己此刻又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境地。


    思绪回笼，她拍了拍脑袋。


    “我记得我不是从空中掉下悬崖了吗？”


    叶轻尘看着她一系列的小动作，眼底泛起一丝淡淡笑意，声音清润似山间溪流：“当时八派人数众多，我原想用挪移符助你脱身，岂料……”


    他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充满歉意道：“在下学术不精，实在惭愧。”


    祝清安都要听哭了，如果有好人卡，她一定给叶轻尘发一百张。


    巫祈对比在前，显得叶道长是如此的霁月光风、温言煦语、待人和善。


    她就说，这个世界还是有正常人的嘛！


    “祝姑娘，你没事吧？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身体？哦对，她是从半空中掉下悬崖的——


    ！！


    她急急上手摸摸头、脸、脖子……


    还好，貌似没感觉到什么异样。


    真要说哪里不舒服，那就是屁股有点痛……


    对于自己从高空自由落体还没死这件事，祝清安显然已经见怪不怪。


    毕竟，到目前为止，她所经历的那些事，每一件都早已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多谢道长关心，我并无大碍。”


    她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揉了揉腰，行动间有什么东西扑簌着自她腰间掉落。


    她低头一瞧，竟是平常时刻里只有巴掌大小的乾坤罩。只是乾坤罩此时已碎成好几片落在地上，颇有些惨不忍睹。


    她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原是乾坤罩护佑，保了她一命么。


    这法器竟有这般神通！她之前还真是小瞧了，以为最多不过挡挡普通伤害罢了。


    可惜乾坤罩已毁，她身上再无其他护身法宝。


    想到这，不由得一阵惋惜心痛。


    叶轻尘见她神色忧郁难掩伤感，开口宽慰道：“祝姑娘不必如此伤怀。古有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祝清安得了叶轻尘一番安慰，心中一阵暖流淌过。叶轻尘的善意她能感受到，便也放下拘谨，十分自来熟地同他聊起来：“道长可知这里是哪里？”


    叶轻尘蹙眉，轻轻摇头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


    祝清安听到他的回答后倒也没有多失望，只将目光在周围探视一圈。


    此地浓雾四溢，视野极受限。


    看不出什么名堂。


    天色骤暗，浓雾渐渐染上殷红血色。


    抬头看去，竟是血月凌空。


    祝清安下意识往叶轻尘的方向靠了靠。


    “这是什么？”


    叶轻尘抽出佩剑挡在她身前，“姑娘莫怕。”


    前方一道人影轮廓在血雾里若隐若现，祝清安咽了咽口水，两眼直勾勾盯着那个方向。


    是人是鬼？


    那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步履稳健。


    一步、两步……


    踩着心跳的节拍，缓慢而又有力地倾轧过去。


    心跳骤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