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继承人

作品:《月与砂

    克蕾娜停顿了一下:“他在来到阿瓦托芬之后改掉了自己的名字,还重定了自己的生日。


    “我实在不觉得这些举动有什么意义,但他反正方方面面都让人难以理解。”


    “我向您提到,罗穆卢斯是因为对外战争而强盛的。


    “有许多武将的家族因此不断封功受赏,即使在王政时代结束之后,他们也仍然从后来的战争中获得了诸多利益。


    “这些财富和名誉提供了他们足够的基础,在现今的罗穆卢斯,这是许多极有权势的家族经历的写照。


    “‘尤利乌斯’就是这些家族之一。


    “我不喜欢打探别人的家事,但尤利乌斯实在太有名,我在社交场合被迫听了不少。


    “尤利乌斯·利提亚的父亲是尤利乌斯家的家主,母亲是奥古斯塔家主的长姐。


    “利提亚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甚至在之后数年内,都是唯一一个。


    “光凭这点,他的继承人身份就很难撼动。更不要说,没有人不赞叹他的出色。


    “即使是我,在年龄相近的贵族沙龙里都要听厌了。类似于他的成绩、风度,什么‘天使般的美貌’,吹得天花乱坠。


    “我完全不信,觉得他们好夸张,大抵是文学课里刚记下来的形容词没地用才都往他身上堆。


    “因为直说了这类感想,主办那个沙龙的女生后来就不再邀请我了。


    “但是我不喜欢社交,对别人的感想也迟钝,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这回事,虽然也无所谓。


    “后来我想,那些浮夸得要命的形容也有一定的根据。


    “利提亚确实很优秀,因为优秀得太过毋庸置疑,想攀附他和他背后家族的人才如此急迫。


    “朴实的修辞太平淡,才想要堆砌更多华丽的词藻,好像能证明自己更真诚似的。


    “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一个经常来我们家做客的伯父,我母亲的堂弟,是个热情的人,每次来会带点礼物,稀奇古怪的小东西,那时候我还挺喜欢他。


    “那天他来我们家的时候空着手,我不太高兴。


    “但他兴致很高,进门前就喝过了酒,母亲想给他烧点醒酒汤,他说不用,就在客厅和我父母聊天,讲了一大堆。


    “我听得厌了,想回房间,又看见我哥守着待客礼节跟着坐那儿,觉得不能扔他一个人,就窝在沙发里也跟着硬坐。


    “我还想,我要是在那儿睡着了,他能不能意识到自己讲的话太无聊。


    “但他声音很大,我被吵得没有困意。


    “他那天刚参加过尤利乌斯家的晚宴,急着跟人分享宴会上听来的新消息,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利提亚,‘尤利乌斯家的继承人’。


    “也没什么新鲜的,无非是夸聪明、厉害,恭维话听多了谁都不会当真,我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他说:


    “‘那孩子绝对是百年一见的天才!真是生不逢时啊——他要是早生个三五十年,罗穆卢斯的版图一定是现在的一倍不止!’


    “我父母听了都笑笑就过,当这是醉话的一部分。但我莫名觉得很不舒服。


    “夸张的赞美我听过不少,别说‘百年一见’,他们夸人的时候恨不得时间尺度是千年万年,什么‘一倍’,起码该翻个三四五六番。


    “那个伯父平时就是说话会夸大的人,那话修辞反而莫名过于保守,以至于像句没醉的实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记了很久。那之后我就开始讨厌那个伯父了。


    “还在罗穆卢斯的时候,我见过利提亚,在运动会上。


    “罗穆卢斯每年都举办运动会,给贵族们明里暗里的较劲多一个舞台,也是家族实力的展现和炫耀。


    “有贵族间的竞技,还有奴隶间的比试。后者更血腥些,您也知道……被当做炫耀的消耗品,他们使用的时候不会爱惜。


    “贵族们的竞技项目大都光鲜亮丽,有各种魔法设施作为保障。不公平的事也有,多发生在没什么势力的家族身上。


    “每个人最多同时参加三个项目,利提亚只报了一项:剑术。


    “剑术是贵族们的基本功,就算不看实用性,也有许多人出于观赏性喜爱它,是贵族竞技中最受欢迎的项目,竞争也最激烈。


    “观众年龄没有硬性门槛,我六岁开始,母亲就带我去看运动会里贵族竞技的部分。


    “当年我觉得挺好玩的,还问母亲我将来能不能做场边那种给选手治疗的医护人员。


    “我十二岁的时候,在剑术比赛场上见到了利提亚。


    “那之前,我在传闻里已经听过他太多次,在观众席上第一次见到他才明白,那些对他外表夸张的赞美也不是毫无道理。


    “剑术比赛的最低参与年龄是十四岁,他那年刚到标准,很多对尤利乌斯家继承人有所期待和顾忌的人都翘首以盼……他也确实没让他们失望。


    “禁止使用魔法,双方拿的都是主办方提供的剑,擅长治疗魔法的医护人员在场边待命。


    “使对手无法行动,或者对手认输即为胜利。


    “没人来得及认输。


    “利提亚的胜利是压倒性的,甚至谈不上观赏,因为一切结束得实在是太快了。


    “我看过好几年的比赛,剑术比赛的观众席上向来很热闹,那次却太安静了。


    “我听到有人说他是‘怪物’……当之无愧。”


    “他参加的比赛,我只看过两届,后来就没去了。只是听人说,他连续三年都是剑术比赛的冠军。


    “第一年还有对手能让他受伤,之后两年,他都是无伤全胜,压倒性的战绩。


    “罗穆卢斯的运动会有三届连冠便不再参赛的规矩,第四年他作为嘉宾出席,为下一届冠军戴冠。”


    克蕾娜又喝了口茶,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还在罗穆卢斯的时候,跟他算得上交集的事,大概就这么多。不是远远地见过,就都是天花乱坠的传闻。


    “拿传闻来认识一个人不可信,我知道。虽然我那时候就不太喜欢他,但反正只是种感觉。”


    “我从来没想过会在阿瓦托芬见到他。”克蕾娜又重复了一遍,抬起头,看着艾玛的眼睛,“听了我刚刚说的那些——您能想象吗?


    “一个万众瞩目、备受期待的继承人,声名、权力、地位全部唾手可得,却——当众宣布脱离家族,离开那个国家。”


    “我真觉得他是疯了。”克蕾娜吸了口气,“我不是说他应该沉迷权势才是好事,也有出身贵族但不迷恋这些的人。


    “我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在我听过的印象中,尤利乌斯·利提亚是个非常出色的家族继承人,几乎无可指摘。


    “在我离开罗穆卢斯前,就听说他接手了家族的工作,家族内部也和谐稳定。


    “很多人甚至议论,罗穆卢斯接下来可能是尤利乌斯家族的时代了。


    “没有人能胁迫他,不可能有谁逼他这么做。但他就是……自发地做出了这么疯狂的决定。


    “是的……自发。现在我完全能够确定,他很高兴这么做。”


    克蕾娜又显现出一点焦躁,搭在小臂上的手下意识收紧:“我在家人寄来的信里知道这个消息,信到得比他早一些,我有那么一阵子以为是个荒唐的传言。


    “他正好在我离家后一年离开的罗穆卢斯,比我晚到阿瓦托芬一年,巧合得让人无话可说。


    “利利提亚最早进的巡防营,正好是跟医疗部联系密切的部门,又因为发色相似,出身地相同,没少被人问起关系。


    “本来什么关系都没有,反倒问着问着被迫熟起来……真让人火大!”


    艾玛为她倒水,以示安慰和消气。


    克蕾娜抹了抹脸,泄气般喃喃:“我只是不明白……如果他从来不向往家族能给他的东西,却把那些‘职责’完成得那么好,符合他在那个位置时被施加的一切期待。


    “又如果他只是被那些职责背后的亲情、关系和期待所迫使,沉重到那种程度的枷锁,却这么轻而易举地说摘掉就摘掉。


    “我真不能想象——也或者只是因为设身处地,我觉得自己不可能……这怎么做得到?”


    她屈起的手指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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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上唇,深呼吸调节自己的情绪。


    克蕾娜低声说:“我始终不明白……无法想象,也不能理解。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其实,我有点意外。”艾玛端着茶杯,眨了眨眼睛,“你对他的感情比我以为的复杂很多。”


    “……是吗?”克蕾娜摸了摸眼睑,端起自己的茶。


    “甚至有点沉重。”


    “请不要开玩笑了。”


    艾玛想了想:“或许,答案没有那么复杂。他只是因为信仰月神,所以决定要到月神的神殿来而已。”


    “利利提亚对神殿的说辞倒真是这样。”克蕾娜苦笑,沉吟一下,“我不是非常狂热的信徒,有时实在很难理解那种类型。


    “但,我觉得他跟那种信徒还是不太一样……就当是一些毫无根据的直觉吧。”


    “很有参考价值的意见。”艾玛说,“我也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么多。”


    克蕾娜的目光停在她脸上几秒,避开般移到茶杯上去了:“因为您是……月神的女巫。我不知道利利提亚到底在想什么,但他对月神殿下的执着无可置疑。


    “他一定会很关注您。请权当是……我自说自话的,提醒。”


    她握住杯柄,指腹在光滑的瓷面上来回擦过几次:“也或许我只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


    艾玛思考了几秒,突然说:“克蕾娜小姐,你是几几年出生的?”


    克蕾娜一愣:“71年。”


    同龄人间问起年纪的时候,时常会把代表世纪的年份隐掉,只说尾数。


    “好巧!我也是71年。”艾玛亮了亮眼睛,“原来我们年纪一样啊。”


    “啊,嗯。”


    “那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


    克蕾娜愕了一会儿,思考片刻:“您直接叫我的名字,当然没问题。但要我直呼您的名字……”


    “朋友之间,很正常吧?”艾玛说,“你告诉了我那么多自己的事,我们应该是朋友了吧?”


    克蕾娜张了张口,扶住额头,又想了好一阵子,显出一种信息过载的运转不良:“好像……大概……或许……?”


    “那你平常怎么称呼西里斯的?”


    被关键词所提醒,克蕾娜精神一振,猛地从自己讲的故事中清醒,联想今日场景的前因后果,过去未来,感觉有一种凝重的警惕,但茫然不知为何凝重。


    “我直接叫他的名字。”她慎重地说了实话。


    “哦,其实,西里斯比我们大很多的。”艾玛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距离。


    “呃,嗯,是的,西里斯他知道很多药理知识,在治疗实操上也很有经验,看得出经历丰富。跟他讨论医学知识让我有很多收获,他最近帮了不少忙。


    “感觉不太有架子,也没有那种自以为是的傲慢,相处起来挺放松的……差很多吗?”克蕾娜摸着后脑想了想,“他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岁左右吧?”


    “其实具体年龄我也不知道。”艾玛说。


    “诶……”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克蕾娜没问,只觉得世上无奇不有,他俩的关系真的很扑朔迷离,有一种超出她认知范围的情趣。


    克蕾娜以为她已经明白了,又好像还没有。


    “但是,你都能直接叫西里斯的名字了,那你也是西里斯的朋友。西里斯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艾玛看着她,似乎很期待。


    克蕾娜不理解一切。


    她完全没有明白这段话的逻辑,甚至越想越觉得奇怪,但直觉又告诉她不要思考,要感受。


    “好的。”克蕾娜重新运转成功的大脑跳过逻辑分析,直接打开语言模块,“那我叫您‘艾玛殿下’……吧?对女巫不能完全去掉敬语,这样可以吗?”


    “可以。”


    艾玛到达阿瓦托芬已近一个月,第一次成功忽悠知情的某人改变对自己的称谓,感到很高兴,并且对将来的其他胜利怀有了更多信心。


    克蕾娜端起茶杯,一阵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