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野火

作品:《月与砂

    西里斯回到艾玛的帐篷边坐下,帐篷掀开了一角,艾玛说:“你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


    “举手之劳,帮了也没什么。”西里斯说,“但他不愿意解释。”


    艾玛嗯了一声。


    夫妻俩的谎言太显然。他们的工作稳定,难以更换,家庭经济条件也普通,这样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一家,如果不是碰到极大的困难,是绝不会抛下安稳的生活,要移居他处的。


    能让他们下定这样大的决心,原因不该是经济,他们提到生意不景气的感慨太虚浮,不是因此苦闷。


    困难比这更大,更迫切。


    露丝夫人随口说了一句真话,他们是逃出来的。


    孩子们未必懂得,因此还有玩耍的兴致,但夫妇俩显然很明白背后的危险,甚至不想让好心的路人干涉。


    “他们不愿意我们插手,或许这就是我们的缘分。”艾玛说,“离下一座城市还有五天的路程,很快就会分别的。”


    “我明白。”西里斯说。


    沙漠太大太大,他们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各有各的辛酸喜怒。别人的情绪私事是不好插手的,就算外人是好心,也只会越忙越忙,越理越乱。


    而且碰见的人那么多,要是各个都得去问个明白,管上一手,哪里帮得过来呢?


    艾玛很尊重他人的个人意志,不会过问别人的隐私。


    据说女巫足够强大之后,能够看清“命运”。但尚且青涩的女巫在命运的洪流之中,已然能够摸到它的走向脉络。


    这大约是艾玛直觉的一种,她目前没有思考这个问题太多,只是顺从着本能,并坦然接受它的提醒。


    那对夫妻坚持不愿告知缘由,那对艾玛来说,没有结果就已经是这件事的结果。


    她尊重他们的决定。


    碰到这种显而易见的麻烦事,西里斯一般问都懒得多问一句。


    他见过的比艾玛更多,对此只会更麻木。


    西里斯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仗义热心的好人,他主动要帮助谁,总是抱着某种目的。


    那一家四口只是偶然跟他们同行了一路,搭了同一队车,浅得不能再浅的缘分。


    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西里斯看一眼就明白,即使帮了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不该为这种没道理的事挂心。


    但难以解释,莫名的情绪在他胸口挥之不去。没道理的事。


    是因为看见了过去的幻影,生出了恻隐之心?还是听了满是溢美之词的传说,觉得应当做点名副其实的好事?


    西里斯揉揉额头,嘲笑了自己一声。


    “赤砂”可以在故事里继续做一个鬼魂活着,但是死是活都已经跟他无关了。


    他也从来……不是什么“英雄”。


    第二天开始,夫妇俩不再跟艾玛他们说话了。


    孩子们大概得了父母告诫,阿夏尔走过西里斯身边时目不斜视,像没看见他似的。


    艾玛听了那晚的对话,并不意外这样的反应。


    西里斯觉得自己的烦躁莫名其妙,想过之后冷静了一些,决定不再多管这事。


    但有两次他的目光划过人群,正好对上了安的目光。


    父母提出了要求,乖巧的安很听他们的话,但还是时不时在角落里悄悄地观察他。孩子好奇的目光没有敌意。


    对上眼神时安愣了一下,害羞地笑起来,遥遥地向他悄悄挥了挥手。西里斯也挥了挥手回应。


    这些小动作很快被总跟姐姐一起玩的阿夏尔发现了,他不高兴地拉过安,回头对西里斯比了个鬼脸。


    剩下五天同行的路程转眼过了三天,一切风平浪静,西里斯的烦躁感也淡下来。


    在一天途中歇脚的时刻,艾玛在和商人们聊天,西里斯在角落的阴影里休息。外面日光烈烈,沙漠晒得能烫掉人一层皮,不是赶路的好时候。


    他听到沙地上嚓嚓嚓嚓的脚步声,女孩跑过来的声音轻轻的,停在西里斯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


    手心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纸包。


    “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糖,给你!”


    周围没有人,但女孩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像怕人听到,又像在说悄悄话。


    西里斯抬起头,看到女孩亮闪闪的眼睛。


    她有点紧张,但对上西里斯的眼神,又眼睛一弯,笑了。


    “前几天……谢谢你!爸爸妈妈说不要跟你们说话,可能会有麻烦。我不太明白,但是,糖吃掉的话就没人会发现了!爸妈不许我吃太多,所以我有时候会藏起来偷偷吃。”


    像是说完才发现自己泄露了秘密,女孩又紧张起来了:“你不能告诉他们啊!我偷偷把糖藏起来的事……还有,那个、那个,爸爸妈妈都是好人,我觉得哥哥你也是好人,你不要生他们的气啊……”


    西里斯说:“我没有生气。”


    “那、那说好了不生气哦?”


    西里斯点头,安又笑起来,把糖往西里斯手里一塞,然后挥挥手跑远了:“哥哥再见!”


    西里斯看她跑开了,低头看向手里的纸包,打开来,里面放着几颗棕色的糖果。


    温度太高,安又把糖藏在手心里,糖浆已经微微化开了,糖块粘在一起。


    包裹的纸是浅黄色的,常见的廉价包装纸,展开来看,或许因为书写条件不利,角落上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用通用语写着“谢谢”。


    西里斯看了一会儿,把它收了起来。


    再过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能到下一座城市了。


    “着火了!”


    “强盗,有强盗——”


    嘈杂的人声划破夜晚的寂静。


    艾玛在帐篷里坐起身,没有看到西里斯的身影。


    她并没有感到被惊醒的不悦,也不觉得慌张。艾玛的直觉预知非常平静。


    她非常肯定,直觉在告诉她,这场骚乱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西里斯既然不在,肯定已经在处理事态了,那么一定没问题的。西里斯很厉害。


    艾玛披上外套,掀开帐篷的帘子走出去。那隔着一层的嘈杂声音瞬间清晰了。


    旅客们惊慌愤怒的叫骂、泣声、吵嚷,火焰燃烧的声响,还有……孩子的哭声。


    沙漠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好烧,能烧的只有这片沙地上外来者带来的东西。帐篷,商品,粮草,甚至还有一只骆驼。


    骆驼还未完全死去,在离营地有些遥远的距离,着着火哀鸣。


    人们在慌乱里谈论,有值夜的护卫死去了,夜袭前来的强盗却突然倒在了地上。


    艾玛走过他们,走向那边着火的骆驼。她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


    “西里斯?”她呼唤了一声。


    西里斯没有回头。


    艾玛看见,他身后的尸体。


    她走近了,认出是那对夫妻。


    露丝夫人的脖颈断了,鲜血浸透衣襟。马克先生抓着妻子的手还没有僵硬,长刀插在他胸口上,衣襟破损了多处,睁着一双已经没有焦距了的眼睛。


    行凶的两个强盗都倒在了地上,脖颈和手腕被整个切断,像是被线割开的。


    染红的沙地在夜晚呈出近黑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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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烧着骆驼的火焰在闪烁。


    男孩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喊得太过大声,尖锐的声音甚至在泪水里嘶哑:“救……爸爸、妈妈……”


    “他们死了。”西里斯说。


    “救救安、救救她……”他甚至没能去处理这句回答,眼泪不停地流,失智一样重复呓语,跪在沙地上,怀里抱着姐姐,“安、安为了救我,背上、被刀、被……医生……医生!救救她,救救安!”


    西里斯蹲下身。


    安身上的刀伤是贯穿的,凶手当即拔出了刀。鲜血从她背后落下来,沾了阿夏尔满手满身。


    伤口太大了,很快血都要流干。女孩早已没有呼吸了。


    “她已经死了。”西里斯陈述。


    阿夏尔不愿意听,也不相信:“你胡说!安的身体还有温度,她有救的!医生一定可以救她!”


    “医生也救不了她。她已经死了。”


    阿夏尔怒了,不愿意再跟他说话,抱着姐姐踉跄地站起来。


    他腿上也受了伤,动作摇摇晃晃:“我不相信你!医生!医生在哪里!”


    红线一把扼住他咽喉,捆住他手脚,一下子把阿夏尔按到了地上。


    线绕得很紧,有几根嵌进了阿夏尔的皮肤,甚至划出了血。血液穿过红线,流到他衣襟上。


    “别吵了,小鬼。”西里斯的声音冰冷异常,“安静点。”


    头很痛。


    西里斯想,有些事,他早就明白的。


    魔法师越强大,意味着越接近神明,越能窥视命运的走向。所以,正常的魔法师,往往越强大就具有越准确的预知能力。


    他曾经也体会过些许,触摸过命运的脉络,但如今他仿佛置身大雾中,完全看不见方向。


    他是漩涡,命运的流向经过他会被扰乱,无法观测。


    他是异类,是变数,是本不该存在的违逆规则者。


    但命运如此垂怜他,说: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会受伤,不会死去,预知有什么可以告诉你?脆弱者恳求指引庇佑珍视之物,但你——


    ——你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除了性命。


    极其可笑的,他仅剩的预知,只会本能地提醒他,避免被伤害,避免感到痛楚,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该死的、根本死不了的身体。


    所以他看不见即将发生的、近在咫尺的悲剧。当然看不见。


    刀剑不是砍向他的,火焰都没烧到他衣角,他没在这场悲剧里失去任何东西。这是和他无关的事。


    骆驼死去了。火焰在它身上逐渐熄灭。那热度和光焰灼痛他的视野。


    西里斯想起废墟。连成一片的聚落,被火烧完后,只有焦土上漆黑的废墟。


    西里斯接过阿夏尔怀里女孩的尸体,冰冷的温度已经从她四肢蔓延。


    安几岁?他不想细想。


    失去的东西只会裂开伤口,他所拥有过的一切早已遗失了,在更早之前。


    他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又怎么找得回来?


    大量失血的女孩的尸体空荡荡的。但西里斯觉得怀里的分量沉重,压得他站不起身。他的手甚至有点发抖。


    这是和他无关的事。


    但是相似的痛觉在西里斯身上复苏。


    他提醒自己,这只是幻觉。这是和他无关的事。


    他抱着尸体站起身,鬼魂的声音在他身体里尖叫,孩子的哭声在他脑海里回响。


    西里斯看见男孩跪在沙地上,抬着头看他,眼泪不停地淌下来。


    头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