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决心
作品:《月与砂》 露台几乎整个在庭院里,与宴会厅相连的门掩上了,只有些交谈声隐隐传过来。
上午的庭院里落满阳光和积雪,天空晴朗,风声干净。
在艾玛身边,鬼魂的声音都会消匿。西里斯没有理由听错。
因为太过熟悉,他还能清晰辨认出艾玛语气里的确定。
这显然是个深思熟虑的结果,艾玛不会开这种玩笑。
“我想我没有会错您的意思。”西里斯说,“抱歉,但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两件事连在一起说,听起来会显得这更像个一时冲动的……报复。”
“两件事我都仔细考虑过,因为我觉得前一件事比较重要,需要更早告诉你。”艾玛说,“在知道这一点的前提下,你仍然会跟我一起离开吗?”
“当然。”西里斯的语气平静而没有半点犹豫,“我的性命是您的。您去哪里,我会跟到哪里。”
艾玛说:“你比我想象里更加冷静。”
“这座城市还是太狭窄了,即使加上这个国家也一样,远远装不下一位女巫的心。您早就产生了犹豫,我能看出来。”西里斯淡淡道,“说回来,您那‘第一个愿望’,本来也不是您的风格。”
“嗯。那是我对他人愿望的……模仿。”艾玛笑着,垂下了眼睛,“我的父亲以前总是说,等他赚到足够多的钱,就要去买下贵族的姓氏和爵位,过上等人的生活。我不能理解,无法想象。可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理所当然的愿望,好像所有人的生活都是为了这个相同的目的。我想,可能是我比较笨一点,所以不明白。”
“即使遇到从天而降的恶魔,我也不知道能拿自己的灵魂交换什么。我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所以我想起了那个‘别人的愿望’。我以为,只要时间够长,我就能理解他们的向往。可在愿望实现之后……我才越来越清晰地明白: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艾玛笑笑:“很不成熟的想法。我总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做出错误的选择。直到现在,我也并不明确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么。但我想要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旅行,去见我从前所未见,体验我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只有这份决心是确定的。”
“有时候放弃比坚持更需要勇气。您做出了选择。”西里斯说。
“在这一点上,我更应该对你道歉。这几年里,你对这座城市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远比我要多,对未来做了很多布置打算。我作出放弃的决定,也等同浪费了你的用心……对不起。”
“请不必介怀,我不在乎消磨掉的这一点时间。我做这些,只因为‘那是您的愿望’。如果您不再需要,及时停止就可以。”西里斯想了想,“那么,从哪里开始呢?您应该预想过离开之后,要留下怎样一座城市吧?”
艾玛点头,没什么犹豫地说:“我希望,嘉兰能成为这里的领主。”
“很合适的选择。”西里斯毫不意外。
“但不会容易,好像又给你出了难题。”
“比起另外寻找合适的人选,选她反而轻松多了。”西里斯思考了片刻,“嘉兰那边,我会向她解释。离开的决定肯定得事先告知她。除此之外,您还打算提前告诉其他人吗?”
“我会找时机跟雪莉和莫妮卡说,凯和迪尔知道也没关系。”
“您有带他们离开的打算?”
艾玛摇摇头:“他们生活在这里,家人朋友都在这座城市,跟我离开对他们没有意义。只是我想告诉他们。其他人不用特意说明,等到合适的时机,可以用‘我恢复了记忆,想要离开这里寻找家人’作为理由。”
“我明白了……那么,您想要什么时候离开?”
“不那么着急,我有很多课还没上完。既然决定去旅行,应该提前准备,再针对性地学一些东西。”艾玛算了算时间,“大概一两年吧,作为留给你收尾的时间,这足够吗?”
“足够了。”西里斯想了一会儿,“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今天的宴会还没结束,您等会儿还有的忙,就先别想这么多了。之后有时间,我会和您确认其他细节。”
“好。”艾玛说,“需要我许下第二个愿望吗?”
“不必了。您许下第一个愿望的时候才十二岁,要求当时的您考虑全面本就强人所难。这次收尾是无偿售后。只要您确定不撤销这次的要求就行。”
艾玛低低地笑了:“如果恶魔真的像你这样做生意,肯定会亏本吧。”
“幸好我不是真正的恶魔。”西里斯耸了耸肩,“但契约真实无误。即使您不作任何要求,我也会陪同您去旅行。”
他的口吻变得更认真,强调般加重了语气:“请谨慎对待您的第二个愿望,不要轻易使用它。”
西里斯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除了最早订立契约和第一次许愿的时候,他后来对契约和许愿的规则做过些补充强调,大概是担心艾玛当初没听明白。
艾玛点点头。
“那么,我先回去了。您如果想在这里继续休息,请注意时间。”
“嗯,我知道。”
西里斯走到露台门边,迟疑了一下,回过身:“——这是我个人的好奇。在我看来,您早就对那个愿望是否符合您的期望产生了犹豫和动摇。时间越长,您在这里投入得越多,想要放弃也就越困难。我有点想知道,是什么让您下定了决心?”
艾玛望着他,很慢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在我尝试理解什么是‘喜欢’的时候,我终于理解了自己的心情。”她抚上自己的心口,“它前所未有强烈,比其他感情都更加明晰。这对我来说很……新奇。通过了解自己的情绪,我好像也更加理解了‘我自己’。”
“所以我真的很感谢,能够让我体会到这种感情的你。”
啊,西里斯想,不该多问的。
嘉兰见到西里斯走过来的时候,她正在跟女佣谈话。在确认了今天晚餐的菜谱也没有问题之后,她示意对方先行离开。
女佣看得懂气氛,向两人告辞后便匆匆走了。
她看西里斯脸色有点奇怪,扬扬眉毛,还没来得及调侃什么,西里斯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当领主吗?”
嘉兰愣了三秒。
在这三秒里,她首先从那仿佛回到他们认识没多久时互相怀疑的气氛中回过神来,认为这并不是一句对她野心的试探。
其次,这既不像闲话家常更不像玩笑,也不像听了什么谣言对她的质问,更像平时西里斯问她“这事要不交给你做”的口吻。
最后,嘉兰是真心喜欢艾玛,甚至认真地想过并感慨,有这样的领主和上司很好。
她对西里斯虽然心情复杂,但是想到将来有很久还会跟这个既可靠又气人的家伙一起工作,又有一些复杂的释然,认为这样的未来或许也不错。
综上所述。
三秒之后,嘉兰的眼神缓缓犀利了起来,冰冷地看着西里斯说:“叛徒。”
在跟艾玛平静地确认了诸多事项,离开她有好一会儿之后的此刻,西里斯才感到了姗姗来迟的头疼。
好吧。他想,做出行动总是最麻烦的,这才刚刚开始呢。
宴会要办上一整天,让客人一天的时间都在厅里聊天吃点心自然太闷了。有的人喜欢拉一桌打牌下棋,也有人借用城堡里的房间娱乐和休息,更有许多从外地来的客人会在城里先晃上一天,傍晚才赶来参加晚宴。
邻近傍晚的时候,客人逐渐多起来。
艾玛和一些客人们在一楼待客的书房,说是书房,更像专供举办沙龙的房间。布置得很考究,墙上挂着油画,留声机上转着悠扬低沉的慢歌。
聚在一起聊天的客人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他们在说什么,伯恩都没听进去。
他靠在窗边放花盆的桌子旁,双手放在口袋里,看起来在想什么事情。
伯恩放在左边口袋里的手碰着戒指盒,拿起,又松开,反反复复。
他一开始还在数留声机的曲子放到了第几个乐章,后来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
他看到窗外太阳正在缓慢落下去,夜晚正在到来。
伯恩想起晚宴,想起第一支舞,更感到心烦意乱。
贵族社交界的礼仪中,除非双方达成过一致,或求婚者有足够的确信,否则不会在公开场合当众求婚。如果被拒绝,丢的是家族的面子,更甚者会导致两方结仇。
艾玛再次拒绝他的概率有八成……不,九成可能还低了吧。但那一点侥幸仍然不依不饶地诱惑着他。
得找到机会,在独处的时候告白。
要找个自然的借口,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同一个圈子的人,大家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要把人叫出去私下求婚。
伯恩最不擅长想这种事。
他不擅长撒谎,不擅长编借口,还要找个自然的理由。
心虚、不安、期待和焦虑缠绕着他,那首慢节奏的曲子听来都令人忐忑。
所以他没注意到房间里的人声突然小下去,没注意到有人走到自己身边,直到熟悉的声音让他一个激灵。
“伯恩?”艾玛站在他面前,话音里带了点关切,“你看起来不太好。”
“啊,呃……没、没什么。”伯恩摸了摸鼻子,生硬地扯了个谎,“我在想……领地还没完成的工作。”
艾玛点点头,很理解:“马上入春了,希格米莱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你特意抽空赶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谢谢你。”
伯恩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反应过来自己借口找得不好。
特意从其他城市赶来参加别人的生日宴会,然后在角落想工作?听来像是指责主人办的宴会无趣,或者抱怨自己受了冷落。
但艾玛的语气里没有责难,顺着刚才的话题自然地问了起来:“费拉约尔斯这两天下了雪,不知道希格米莱怎么样。快到适合播种的时间了,希望你们那里不要受到这阵低温的影响。”
这话题用不着编造答案,伯恩自然地接上了:“希格米莱还好,只是这两天稍微降了点温,没有下雪。播种的准备在正常推进,谢谢你的关心。”
两月底是天气由寒转暖开始入春的时候,希格米莱的特色是品类众多的水果,也连带了水果衍生的各种产品。由于伊克里尼伯爵的个人嗜好,这几年希格米莱的果酒行业欣欣向荣。
在希格米莱,种植的春天和收获的秋天是最忙碌的,但现在天气还冷,在准备工作阶段,没有那么多工作非交给伯恩这个继承人不可。
比起工作,伊克里尼伯爵更操心他的婚姻大事,送伯恩出门的时候恨不得自己也一起过来。
伯恩觉得,父亲就是爱看热闹,连看儿子的感情笑话也一样。
伯爵知道他上次求婚失败的事,装作很为儿子伤心——伯恩觉得他不是真伤心,只拿这事当借口拖着儿子大喝一顿,母亲顾及情场失意的儿子还不好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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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今天要是再失败,怕是还有这么一顿——伯恩记得父亲藏了几瓶好酒,送他出门时那期待的眼神,怕是成了回去庆功,失败回去借酒浇愁,伊克里尼伯爵左右是不亏的。
他很为父亲的豪放头疼叹气,有时候却也因为他这样的个性而安心。
伯恩的手仍然放在口袋里,手指划过戒指盒,那些不安的情绪阵阵掠过他心头。
如果再次失败……伯恩想,或许他确实需要父亲的酒也说不定。
“对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揽花节的邀请函。”艾玛想起了什么,“按惯例,庆典仍然在今年五月。届时,希格米莱的事务想来能告一段落,不知道伊克里尼伯爵有没有空赏光?这几年受了伯爵诸多照顾,但我们一直没有见过面,我应该当面谢谢他。”
伯恩眉毛抖了抖:“他……五月下旬大概能有空,得之后再确认具体的日程。父亲对费城的揽花节很有兴趣,他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一定很高兴。”
“太好了。我本来想把邀请函寄到希格米莱,但难得你今天亲自过来一趟,我想,亲手交给你更有诚意。”艾玛微笑,“我把邀请函放在了办公室。看你在这里待着有点闷,不然趁这个机会,我们出门走走吧?”
伯恩一愣,心跳加快。
艾玛作出这邀请显然是在顾及他的情绪,但这是个绝好的独处机会,甚至用不着伯恩再找什么借口。
他强自镇定地答应下来,却立刻感到紧张,握紧了口袋里的戒指盒。
艾玛向书房里的客人们打了个招呼,带着伯恩出去了。
客人间交换了眼色,大多也是记得去年的第一支舞,认为伯恩很有机会,书房里弥漫开一种暧昧的默契。
伯恩无暇在乎那些误会,跟着艾玛有些僵硬地走了出去。
伯恩对城堡一楼的办公室很熟悉,但艾玛领的路却从一楼办公室前绕了过去。
他愣了愣神,一时脑内又闪过八百种想法。
“那个——艾玛,”伯恩还是问道,“办公室不是刚才那个方向?”
艾玛回过头,笑了笑:“啊,我放在三楼的办公室了,要麻烦你陪我走走楼梯。这会儿可能有女佣在打扫,你别见怪。”
伯恩面上没有多少变化,手却紧张得快把戒指盒捏开了,脑内一片浆糊。
三楼是领主的私人领域,那层楼的办公室是领主独处办公用的,一般客人即使有要事来访,也不能去三楼打扰,需要佣人转告。
伯恩此前还没有去过艾玛三楼的办公室,一时觉得这或许是什么成功的预兆,又因为惊喜来得太突然反而不知所措。
但伯恩这一年来毕竟是进步了。如果是去年的他,恐怕现在就要在楼梯口不管不顾地当场下跪拿出戒指,但这一年到底给了伯恩不同的视角,让他能用更冷静和客观的目光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伯恩从自己主观的期望和恋慕里稍稍脱出身来,感到一点微妙的脱节。
艾玛走在他前面,正拾级踩上楼梯,腰后装饰的缎带水母一样轻盈地跃动。
伯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叫住她:“艾玛?”
艾玛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仍然带着笑。
啊,伯恩想道,不是错觉,艾玛笑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多出于礼貌的感觉。从书房出来后,更是肩膀也放松了,显得异常轻快。
伯恩惯例会自作多情,以为这变化是自己的缘故。但他今天莫名不这么想。
一种奇怪的感觉把他紧张的心跳都压了下去,只是仍然时不时心悸般震一下。
“你今天,是不是心情特别好?”伯恩试探地问。
艾玛展了展眉眼:“是啊。被你看出来了。”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阶梯边靠着扇窗,艾玛从窗口望出去,天空已经暗了一半,城堡亮起了宴会的灯火,天际只剩一线橙红的残阳。
艾玛的眼睛是明亮的,像夜晚柔和的月亮。
“有一件想了很久的事,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因为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我在原地停了很久,今天终于迈出了第一步。虽然未来还有更多困难,我应该是不安的,也值得为此忐忑,可是……我又真的很高兴。”
她望着并不确定的远方,笑着说:“是啊……这应该是很好的事吧。”
伯恩望着她,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艾玛。
他也从来不知道,一直平静、温柔,好像没有任何困惑和不安的艾玛,也会感到迷茫恐惧,就像个普通的女孩。
但伯恩没有觉得这拉近了他和艾玛的距离,他望着和自己只相隔几阶的艾玛,忽然感到一种异样的遥远。
有一个像在梦里回荡的朦胧声音对他说:你其实知道,你并不真正了解她。
伯恩愣了一会儿,艾玛已经在接着往上走了,螺旋的阶梯载着她向上,向上。
他迟了片刻才跟上她上行的脚步,在艾玛刚刚停驻的窗前顿了顿,望出去。
伯恩看到走过的宾客,草地树枝上的积雪,远一些城市里的灯光和炊烟。
天暗下来了。他想,他大概没有跟艾玛看见相同的东西。
伯恩只停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握上楼梯的扶手。
伯恩没有那么怕冷,但手在口袋里放久了,拿出来多少有一会儿不适。他很快适应了这初春的温度,步伐和身形都放松下来。
戒指盒安静地躺在口袋里,不言不语。